四十一、暧昧最是煎熬 (第1/3页)

    离开幽暗的地牢后，天光倏然通明，泼洒在纪盛的脸上。

    他略微眯起眼，刷地一声甩开折扇，在额前搭起凉棚，三两步便走到了白家小堂后身的石墙下。

    石墙下有榆树、有榴花、有盆景，还有人负手立在窗下，背对着老宅，静静地等候着他。

    纪盛快走几步，直奔那道漆黑的身影而去。

    “二老爷，久等了，我们走吧。”

    白铭转过身来，神情肃穆，一如既往，只是额间的川字纹更深了。

    他冲纪盛点了下头，随即便拔步转身，径直出了月洞门，向东院走去。

    他反应冷淡，步子也急匆匆的，想必是压抑着怒火吧。

    想来也是，他中意罗赛已久，前不久终于得手，没想到转眼就来了出偷情的大戏，还真是在打他的脸啊。

    他既看不起罗赛出身卑贱，却又觊觎她的明艳活泼，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后，反手就被扣了绿帽子，纪盛完全能想象白铭究竟有多窝火。

    纪盛心里暗笑，他追得很紧，跟在白铭的身后，喋喋不休地搭话：

    “二老爷，我和罗赛谈过了，她哭得像泪人似的。她昨晚一直睡在房里，同屋的女仆都能作证，她怎么可能去偷情呢？”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罗赛怎么会找四十来岁的园丁呢？”

    “前几日咱们三人在东院树下喝茶、聊天、摆弄榴花，那时她间接承认了，她的情郎是白大少爷。就算她真的夜不归宿，肯定也是去和……”

    白铭蓦地站住了。

    他停得很急，背后的两手死死地攥在了一起。

    纪盛跟得太紧，白铭一停，他没来得及撤回步子，冷不防地撞在了那人背上，喉咙里发出闷闷一声。

    宽阔结实的脊背、稠黑的毛呢面料、隐而未发的怒火。

    白铭的身躯内侧，似乎有什么正翻滚涌动。

    在扑上去的一瞬间，纪盛便住了嘴，太阳xue突突直跳，冷汗也跟着下来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席卷全身，连他的发根都一并竖起来了，唯独胸前的那枚镜片滚滚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白铭不对劲……

    自从刨开侧厅的那日起，他就像换了个人，像是着了魔一样。

    “太太。”

    白铭低沉地唤了一声。

    纪盛一激灵，霎时后撤一步。

    在分开的一瞬间，他们的衣料摩擦了一下，带起一阵独特的气味。

    是香烛的气味。

    他不止一次在白铭身上闻过这种味道，若有若无的，黏在呢子外套的内衬里头。

    今时今日，这气味已然不加以遮盖了，只要离得稍近一些，便直直地往鼻腔里钻。

    纪盛脑中突然回响起罗赛方才的那番话：

    “说起二老爷，确实有些秘密在身上。”

    “他父母双亡，自小被白老爷子带在身边。二十多年的言传身教，让他对老家主的敬爱接近病态。老家主重病时，他除了白天贴身伺候，晚上还在卧室里叮叮当当，第二日再出现时，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香灰味儿。”

    “有一天下午，我趁他去东院巡查的时候，悄悄摸进门，只见香烛高烧，帷幕森森，桌上供着刻了一半的牌位，墙角处立着个新打的玻璃柜。”

    “真是难以想象，他竟然把自己卧室改成了祠堂，而且是在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虽然有点头皮发麻，但真正吓人的是玻璃柜子，里头摆满了老家主的贴身物件。他房里的枕头，他惯用的酒杯，他穿坏的鞋子，他写字的砚台……一格格一行行，真是看得我寒毛直竖……”

    “太恐怖了，他对老爷子的执着，真是太恐怖了……”

    “但若是想解开三渊池的封印，白铭便是唯一的钥匙。”

    “我有个计策，恐怕会让您非常不适……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可以解放纪盈、触及白家核心秘密的办法了。”

    “太太，您需要……”

    ……

    “太太？”

    白铭转过身来，用一对浑浊的蓝眼睛盯着他。

    他的眼珠一瞬不瞬，仿佛某种爬行动物。

    纪盛回过神来，哗地一声收了扇子，敲了敲掌心：

    “罗赛一事，疑点颇多，恐怕是遭人栽赃。即便她确实与人有私，但现下罚也罚了，关也关了，二老爷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呢？”

    白铭没应，他凝视着纪盛，良久才笑了下。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太太是当家主母，大宅里的家务事，理应由您来拿主意，罗赛的生死，自然听您定夺。”

    他应承下来，接着又话锋一转，继续敲打道：

    “只是太太金尊玉贵，罗赛不过贱命一条，沾上这种脏人烂事，只会污了您的清誉。等她被放出来后，还是将人调离为妥，您意下如何？”

    白铭答应放出罗赛，相对应的，纪盛便不能留罗赛在身边。

    双方各退一步，倒也还算不赖。

    纪盛想了几秒，讨价还价道：“二老爷言之有理。可要是一放她出来，就立刻将人赶走，岂不是从侧面坐实了她与人私通？我岂不是也要落个包庇亲信的坏名声？往后又该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呢？”

    纪盛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扇柄：“这事咱们不必着急，先让她在我身边留几个月，等议论平息了，再寻个由头，将她调离，这样大家都有面子。你看怎么样？”

    这还真是钉住了白铭的七寸。

    白家人的面子，尤其是白家主子的面子，向来是这个老古董最在乎的。

    “太太思虑周全，就按您说的办吧。”

    纪盛露出了笑脸，打算就此告辞了。

    可没等他开口，白铭继续发难了：

    “前几日，我陪太太巡游静园，缅怀老家主，可惜被大少爷打搅了，没能登上五岳楼。您对此倍感遗憾，在祝颂当日的下午，我们在东院的树下闲聊，您说过若能从仪式里平安归来，定要亲自登顶，悼念白老爷子。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如果白铭不提，纪盛真就不记得了。

    五岳楼，那个肮脏的地方，单是想起这三个字，他就止不住的恶心。

    那是老爷子的书房，是原主纵身跃下的囚笼，彼时的满腔悲切，依然萦绕于心，让他痛、让他恨、让他咬牙切齿。

    纪盛心绪翻腾，勉强扯出个笑来：

    “确实该去，但不是现在去。”

    “老爷子生前一直盼着我为家族开枝散叶。可直到如今，我也没能怀孕，更别提诞下一子半女，我这个做儿媳的实在是无颜见他。”

    “但就在前几日，我受了祝颂，想必再过五六天，就能确定是否受孕了。按照历来的传统，咱们家要大摆宴席，不如在酒宴当晚，我亲自登楼叩拜，算是给老爷子一个交代，也求他保佑腹中胎儿平安康健。”

    此话一出，白铭发灰的蓝眼睛更是深邃了几分。

    他的眼瞳不像眼瞳，像一对漩涡，有什么漆黑嘈杂的东西正徐徐溢出来。

    “有道理。若是太太怀了身孕，老爷子泉下有知，肯定心满意足吧。”

    他看向了纪盛的小腹，直勾勾的，甚至到了失礼的地步：

    “太太愿意和我在院子里走一走，散散心吗？”

    纪盛忍住后退的冲动：“自然是愿意的，可惜我现下抽不开身。今早听医生说，老爷醒转了，不再呕血了，我打算去陪陪他。”

    搬出白逸尘确实有用，白铭不再留他，只是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