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伊夫岛（完） (第3/8页)

满涂鸦的建筑、招摇的地中海文化博物馆、三百年历史的市政厅、极具地方风情的美食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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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点如流水，他什么也记不得、留不住，只觉得天太亮了，亮得人张不开眼。

    烈日明晃晃地高悬，大风自海上奔袭而来，暴晒与强风下，纪盛又热又晕，像一只瘸了腿的蚂蚁，在路上艰难地爬行着。

    一小时后，他们才停在了山脚下，略微歇了歇。

    在他的头顶，纪盛心里清楚，是高耸入云的璨金圣母像。

    阳光自亿万米高空降临，圣母塑像金轮阵阵，焰光灼灼，俯瞰着白帆如林的地中海，保佑马赛旧港昌盛太平。

    这里便是游戏存档点，圣母加德大教堂。

    纪盛继续攀爬，风声愈来愈烈，在威慑、在催逼、在咆哮，壮如狮吼。

    他被疾风粗鲁地撕扯、检视、拷问，被风掏空了、洗净了。

    在这最后的审判里，没有任何杂念能够隐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登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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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两色的罗曼式教堂，其形庄严古朴，背靠长空、面朝大海。

    他没太留恋，沿着东侧的楼梯向上爬，直奔圣母殿而去。

    他路过三三两两的游客，交谈声嘈杂，风也嘈杂，他却能听见自己喉咙吞咽的声音。

    终于站到门前时，纪盛抬起头来，望了天空一眼。

    碧空无垠，半丝云气也无，只有蓝，炽亮的蓝、纯粹的蓝，蓝得无神、蓝得空洞。

    那便是灵魂的归处吗？

    “走吧。”

    他和自己说了声。

    他垂着眼睛，迈进神圣的殿堂里。

    一步、两步、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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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眼前，赫然展开了一副地上天国的画卷。

    璨金的穹顶、如沙的星斗、凝固的白鸽。

    他没靠近就已经目眩了。

    隆起的空间、高踞的乐土、神圣的吸力……

    这一瞬有某种存在，像心灵中某个隐蔽的部分，在轻微地上浮，浮到天灵盖下缘，几乎要脱出躯壳。

    纪盛罕见地惶恐了，他的鞋底在拼贴砖上摩擦，不可自抑地后撤。

    他说不清楚什么在拉扯，竟让他在圣殿里不敢仰视，在唾手可得的成功前退缩了。

    哗啦啦——

    海风从背后的拱门突入。

    强风厉声训斥，催他向前，像神秘的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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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的身体却戳在风里，一动未动，像冥顽不灵的石头。

    狂风音调又变，咆哮声嗡嗡不绝，穹顶悬吊的帆船上下颠簸，如行舟于怒海之上。

    纪盛的灵魂也如帆船般颤抖。

    他也是一只船，孤舟一叶。

    不多时就要披上白帆，从马赛旧港启航。

    这是命运，他不能抗拒。

    “亲爱的，来吧。”

    梁辰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了。

    圣母在上，梁辰揽住爱人的背，带他走进了辉煌的圣殿。

    纪盛的鞋跟迈动了，他脑海空白，直到停在穹顶下，才恍惚回过神来。

    教堂尽头是一尊圣母塑像，怀抱着圣子，站在足有一层楼高的金红祭坛上，远眺着地中海，神情慈爱。

    在富丽的金色彩绘下，圣母端庄平和，静待他倾诉自己的故事。

    他的故事，就在此封存了。

    他在苦海中机关算尽、辗转求生，一步步趟过泥沼，拼尽所有，才站到她脚下。

    终结就在眼前，纪盛却在发怔，像陷入梦境似的。

    他赢了吗？

    放弃他的挚爱，赤条条地去往另一世界，这真的算是胜利吗？

    究竟赢是什么，输是什么？

    圣母仍是微笑着，目光不改，心也不改。

    光阴迁流，她坚定如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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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慈和的、沉静的、坚毅的。她等待纪盛静下心来，等待灵性的光辉浮起，等待他将自己照亮。

    纪盛看着圣母，却又没在看她，似乎在看着自己。

    恍惚出神间，他听见了远方沙哑的涛声。

    岁月在浪里浮沉，声名、功勋、权财、美人……一切都是尘埃烟云，只有空洞的涛声恒久回荡。

    在这沧桑的呼唤里，某种漂浮不定的念头终于生根了，让他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清醒。

    这场梦很美，旅途也愉快。

    他该醒来了，他该上路了。

    “小纪，有些累了吗？”

    一只手搭在了额头上。

    梁辰摸了摸他的脸：“休息一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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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盛盯了一会儿爱人的眼睛，微微地笑了下。

    “嗯，我累了，帮我个忙吧。”

    他移开目光，低下头来，摸出钱夹：“看见那个祭坛了吗，可以供奉电子蜡烛，5.5欧一个，是自助的。”

    他抽出两张10欧元的纸币：“你带林林去点一支，再帮我也点一支吧。”

    梁辰的眉梢动了下，却没多问，只是接过了纸币。

    “好，背包给你留下，你坐在长椅上等我们吧。”

    梁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等一下。”

    他突然拉住了梁辰的手腕。

    纪盛看着爱人的脸：“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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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想起了那个静谧的月夜，那些暧昧的、清冷的、酸涩的回忆。

    某些东西从心里溢了出来，一时间，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太不擅长告别了。

    “昨晚你……说了梦话，很不安……”

    他听见自己圆场道：“为自己也点一支吧。”

    梁辰望着纪盛的眼睛，应了一句：“好。”

    纪盛松开了手指，单肩挎起背包，将手慢慢插回裤袋里。

    他没目送梁辰离开，而是先一步转身，向讲经台的方向大步走去。他想，他还没铁石心肠到能看着爱人渐行渐远。

    他步履匆匆，红白两色的墙砖在倒退，他的脚从一片彩窗的光影里迈向下一片，从一座耀目的穹顶迈向下一座。最终他在第一排长椅旁停了下来，拣了个位置坐下了。

    “项目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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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盛双手合十：“结束吧。”

    “好，副本0036，开始存档。”

    咔哒咔哒咔哒——

    脑海中响起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他看见了弹窗，绿色的进度条在推进，百分比在不断跳动。

    他不想听，也不想看，却偏偏能察觉一切正向他涌来，门外的海风、烛火的微光、游客的快门声、长椅的油漆味……

    乃至穹顶的天使、圣母的目光，一切都在指向他、审判他。

    结束吧、结束吧……

    劝诫声如山似海地倒向他。

    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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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至也低声地应和起来了。

    百分比继续上涨，八十、九十、九十五……

    滴——

    纪盛松开了手，手心朝上，缓缓地搁在膝盖上。

    众目睽睽下，他终于轻轻地放手了。

    他该说句什么呢，故事落幕了，或许他该留下句什么。

    那就这一句吧。

    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