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往日旧梦 (第1/1页)

    若是上元节前问我，我定是要说欢喜。

    长兄的生辰在年节过后，母亲在时，年初便要为他做庚。

    他案上摆着琳琅物件，瞧我躲在门后，便招手唤我过去，要将最好的给我。

    起先我不知，便以为他待我好，母亲不让我靠他太近，我便时常翻窗看他。

    看他在房中习字，窗影下眉鬓黛色惑人，偶尔抬眸轻起，便好似万物回春，满堂生了明玉。

    直到后来他将我摁进水中，摸着我的颈问我。

    “红墙月下绝杀宴，阿五瞧着可好？”

    我方知在我看来珍奇无比的东西，于他不过掌中钝物，需要时笼络人心，用不到便可有可无。

    不错，我于七岁丧母，正是上元那夜。

    爹爹入宫赴宴，院中只有母亲和小叔，他们在红树下成鸳鸯，我便躲在水缸中玩泥。

    泥巴点子捏成团，全部贴在水缸边上。

    却未料到爹爹早回，鸳鸯敷了红，我也成痴傻，惊魇半月，醒来便再也说不出话。

    长兄坐在榻前，见我捂着喉咙咳嗽，便将guntang的茶水压到我唇边。

    我被烫得缩进被，他便轻声唤我出去。

    他说，“阿五乖，闭眼咽下去，烫破皮rou，便不会再疼了。”

    与往日并无异同，他眼中像有化不开的浓墨，看不出丧母之痛，却让人无端发寒。

    我知长兄同爹爹母亲一样，都怕我能说话。

    他最大的秘密，便是上元佳节那日，派人往宫中递了信。

    母亲生前最为疼他，我不知他为何要这般，想来见我逃过一劫，安然无恙躺在榻上，心中亦是万分懊悔。

    我伤好后，他便将我接到他院中，起居照拂我，像个温雅的兄长。

    有时定眼瞧我，温眼含着笑，没有征兆便掐上我的颈，眸中计量如何才能将我悄无声息的掐死。

    可惜因我爱玩，从园中捡到他的玉坠保命，他便收回手，为我抹眼泪，问我玉坠在哪儿。

    见我摇头不答，他便笑出声，笑意不入眼底，边笑边勒紧我的手，捏得我腕骨生疼。

    我在长兄院中三载，宛如任人摆布的木偶，他有时教我端笔，锦袍贴在我身后，将我指骨根根卸去，末又重接起来。

    屡屡数次，我疼晕又醒，他不准我有任何反抗，有时不慎伤到我，便为我亲自上药。

    灯盏下眉目入画，吹着我的伤处，却也不知是何境遇，竟让他生出蛇蝎心肠。

    惊惧之下，魇梦渐多。

    我常在病中，他便哄我入睡，同榻而眠，有时夜间惊醒，见他眼眸沉沉盯着我，手放在我胸前，时不时轻拍两下，我便疑心他要杀我。

    我在院中担惊受怕，也曾想过逃出门去，每回伤之愈痛，都哭着对他说，哥哥，我错了，你别杀我，汝安听话。

    他却从来都是笑面对我，折磨我时，最爱叫我，“阿五。”

    这是母亲起的乳名，他从少时便这般叫我。

    他说，“阿五好乖，是要听哥哥的话。”

    穆汝安向来听话，长兄奉诏入朝，我便少了磨难，爹爹像是才知道有我这个幺儿，吩咐人收拾院落，将我从他院中迁出去。

    临行前他邀我喝酒，说要为我庆贺。

    凉酒洒了我一身，他面上晕起酒香，眉宇的青黛成了御红，本是廉正公子色，却偏生凝起野心来。

    他用沾酒的手指描在我眉间，温声告诉我，“夜长梦远，阿五可要好生拿着命。”

    我从那时起，便再也没有去过他院中，乳娘时常劝我，兄弟本是连根，让我央着长兄，莫要辜了母亲的恩惠。

    我若是能言，定是要告诉她，长兄眼中并无母亲，就算是我……也是没有的。

    穆汝安于他，不过随处可抛物件，有用便赠予他人，无用，便成了红墙下尸骨，早晚要除个干净。

    想是我思虑太久，他浸凉的手碰到我的唇角，竟是叹息一声。

    “洲郡路远，阿五都与我生疏了。”

    他眸中清冷，看不到尽头，我这才回过神，颤着唇叫他哥哥。

    不曾想将一叫完，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紧跟着便有人说。

    “原以为洵安家中藏了什么宝贝，不曾想是个精雕细琢的人，封地多苦物，本王从未见过这等美人，今日倒是开了眼。”

    玄蛟王袍拢着银线，更有盘虎腾纹一路延到襟口，我抬眼去看，下颚便被人挑起来。

    来人不过弱冠，炯目有神的凤眸打量我，偏生容颜贵气晃眼，与长兄同站一处，仿若清贵鸿韵，竟也不曾被比下去。

    他看着我，眉梢尚有少年英气，想是对我颇感兴趣，过了好些时辰，我下颚都被他捏僵了，他这才放开我。

    “唔……洵安的弟弟，倒是和洵安颇为相似，小美人，你这般好看，可是令堂家府，都生得如此巧妙。”

    我瞧他眼熟，正疑心这人是谁，便见长兄看向他，笑着拱了拱手。

    “帝京之中多玩乐，殿下贵为公侯，甫一见面就拿臣的家人玩笑，倒叫臣有些寝食难安。”

    他仿佛很听长兄的话，依言点头，复又转向我，眼中粼粼闪着光，笑起来竟是生了虎牙。

    “穆小公子勿怪，本王顾钰，粗俗惯了，在北疆地里打土匪，尚未学会世家礼言，想是唤你美人不对，那要如何称呼你，唤你小安，你觉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