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窃国沉钩 (第1/1页)

    京郊路远，天还未亮，我便与四哥出了城。

    丞相府的府兵拥着我们，打头的还有宫中禁军。

    圣上车驾未至，城外已然灯火通明，我坐在马车中打瞌睡，四哥就着油灯看书，想是见我实在困乏，他嘴上不说，却也将软枕让了我。

    等我醒来，身旁早已空无一人，前锋三骑来报，说圣驾已近，四哥便派人来找我，常钺将我裹在狐裘中，一路抱下马车。

    立在百官身后，我望着霜雪寒天，困意还是未消。

    四哥捏着我的脸，将我生生掐醒。

    他说，“汝安，不准睡。”

    义正言辞的样子，比寻常嫌我时顺眼许多。

    他身上套着紫璟袍，袖口世家弟子纹样，相貌堂堂站在那里，若是府上没有长兄，他定是担得起丞相公子名讳。

    倒不像我，围成玉团模样，像娇室里的花，一碰就要碎。

    我正打量不足膝的积雪，便听不远处马蹄阵阵，抬头一看，九龙俯首，声呼震天，骑军拥着玄金车驾，泱泱好些人。

    常钺便按着我跪下，他在我膝头垫了长袍，怕我冷着腿，跪在我身旁，目不斜视，只叫我学着他的样子，不要乱看。

    我自是不想乱看的，我于宫宴上见过渊盛帝，发已半白，嘴角不弯笑，动不动就取人性命，比起爹爹来还要吓人。

    当下看着雪地，伸手捧了一丛雪，正巧前方跪着礼部的侍郎，假学究模样，我曾记着，他于宫宴上说过我，说我糖球小儿，不外乎是尊了祖辈荫封。

    我贯是个爱记仇的，便堆了雪扔在他身后，他想是一门心思扑在圣驾上，竟也没有察觉。

    我玩的起兴，便听宫侍唱呵，说要叩首迎驾。

    我依样照做，三叩九拜，额头印了雪，就听前方有太监瓮声，高喊，“众卿平身。”

    城门前的百官这才敢起，圣上未露面，直接从中门进了都，我于圣驾后恭送，知晓正主走了，爹爹总算要来。

    可巧宫门前的这些人偏也不走，我是等爹爹，却不知他们等谁。

    禁军走过，便是丞相府家骑，另有各皇室子弟车架，爹爹的马车印了澜纹，顶上挂着我串的铃铛，走在最前。

    我一眼便瞧出，拉着常钺往过走，偏生四哥早就到了，正在和赶车的伯伯说话，见我过来，他抿了抿唇，又不知朝里说了什么。

    我心下疑惑，以为他在向爹爹告状，顿时走快几步，还未到马车前，就见小厮拉开门，先是云靴落地，金玉带束在腰腹，紫棠官袍阅出身形，修长如松，我便知那是我的爹爹。

    他从车凳上走下，乌珠一般的眼看向我，鬓间虽然生了白，却也挡不住风华秋韵。

    朝中称颂，穆相颜若好女，貌比西棠。

    我虽不知海棠花有多好看，却也照过镜子，我与爹爹眉眼最像，虽比不上长兄，却也是个美男子。

    爹爹将一站定，我便扑进他怀中，常钺跪在我身后，唤了声，“大人。”

    爹爹并未应他，第一眼看向我，温厚的手摸上我的脸，问我，“天寒地冻，可是觉着冷。”

    我摇头，说我不冷，又指了指常钺，他像是才看到地上有人，定睛瞧了瞧，听不出喜恶，只是叫常钺起身。

    我在爹爹怀中泛着懒，数着指头告诉他，说我在府上学了好些东西，先生们教我的，我都学会了。

    四哥懂唇语，便说我作假，还说我冬日去寻花，光脚站在外头，病了好些时日。

    我气不过，便不想理他，爹爹便温眼看着我，时而夸上几句。

    他说，“吾儿聪慧，是长大了。”

    话还没说完，就有不少人围上来，和爹爹套着近乎，此起彼伏的声音，却也不敢上前，我被人围在中央，只能奄奄趴着。

    大多是问此行可曾安好，也有揣测圣上之意，更有溜须拍马，抢着说朝中公务。

    爹爹便说明日早朝在议，抱着我上马车，小厮将他朝冠卸下，他胸前垂着黑白相间的发，轻声叹了口气。

    见我望着他，便叫小厮拿御赐的春糕给我吃，我顿觉高兴，正吃着，便听他问，“回京的府官何行，洵安可是快到了？”

    马车外传来一道声响，像是含了雾，听不清是男是女。

    “公子已至典洲，近卫来回，左贤王与其同列，主子……是否要派人盯着。”

    爹爹便笑说，“不用。”斜靠在软垫上，他长发披了一肩，拿起银簪来拨香，像是毫不在意。

    甘松闻起来兼着涩，见我皱眉，他便停了手，从怀中掏出巾帕擦我的脸，说我是小花猫。

    “顾钰受命回京，身旁只带了侍卫，圣上想念老王爷，倒也情有可原。”

    说到这里爹爹哼笑一声，眸中意味不明，不过望着我时，却又成了先前模样。

    他放下巾帕，坦言道，“他若想来，便让他入京，封地兵马多姓顾，我不过九卿之首，又如何敢阻一方郡王。”

    那人迟疑，便又问，“王孙未立，大公子他……”

    爹爹挥手让他停下，不知怎的来到我面前。

    他擎着我的下巴，眸中倒映我的身影，只听他问我，“安儿觉得，窃国沉钩者，该不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