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飞光（上） (第2/2页)


    “我偏要忘了你。”

    从记事起，展飞光就不喜欢父亲。他知道，父亲也不喜欢自己。

    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彼此也没什么感情。那个男人总是叫他小杂种，小讨债鬼，或者残次品，从来没有叫过一次他的名字。那明明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飞光。

    佣人说过，那是母亲为他取的名字。母亲，多美好的词。但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存在，他也拼凑不出来。

    不过，在被父亲冷冰冰对待的时候，他总是幻想着母亲的温柔，幻想她温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肩膀。

    这样的幻想在十二岁那年终止。因为他已经彻底懂事，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也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他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他的降生就是个错误。

    他常常生病，总是躺在床上，总是有吃不完的药，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去和外面的同龄人结交。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也没有健康的身体。展飞光开始恨那个男人，恨他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他用冰冷的刺对抗这个同样冰冷的世界。

    小孩忽然发起了烧。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展风檐正在外地开会，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他却冷冷地叫秘书别来打扰自己，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自行处理。

    等男人回到家里时，小孩已经快烧到了四十度。

    展风檐边脱下大衣，边询问佣人叫医生来看过了吗。佣人说看过了，但小少爷死活不愿意吃药。

    他走到床前，看着那团缩在被子里的小东西，这是他第二次仔仔细细地瞧这张脸，视线落到那稚气而秀美的五官上时，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一样，胸腔里翻搅起一阵惊烦的闷痛。

    “多少岁了？”他把手掌放到小孩的额头上，随口问道。

    佣人回答：“十二岁了。”

    展风檐指尖一颤，眼神凝了凝，目光再次被这张脸吸引。掌下的触感guntang柔软，一瞬间令他喉头发紧。

    心里再厌恶，表现得再冷漠，他始终还是这孩子的父亲。

    要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把这孩子远远放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痛苦的挣扎在他眉宇间结下了深深的皱痕。这么多年来，每次想到这个孩子，他就会想到那段伤恸又难堪的过往，想到那个早已消失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认真凝视这小小的一团。这就是自己的孩子。这个认知让他心里狠狠一揪。

    高烧让小孩不断咳嗽，一张薄白的脸染着不正常的潮红，全身guntang，呼出的气也像是能点燃什么似的。他用力呼吸，细瘦的胸膛凌乱地起伏着，一只很小，很软的手垂在身侧——也只有手上才有些rou。

    展风檐不自觉握住了那只软软的小手，感觉到手心渗出的汗，滑腻，灼烫。小孩的手在他掌心里挣扎着，像尾惊慌的鱼，无意识地想要挣脱束缚。

    感受到微弱的抗拒，男人面无表情，却握得更紧了些。

    “弄些温水来。”他吩咐到。佣人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后厨烧水。

    等佣人端着水盆走进房间时，惊讶地看见了满地散落的衣物。她的主人，那个不苟言笑的尊贵男人，正赤裸着上半身靠坐在床上，怀中抱着高烧的小少爷。

    她走过去，把盆子放在床头，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低声问道：“先生要亲自给小少爷擦身体吗？”

    展风檐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当然是你来，我又不会做这些事情。”

    女仆红着脸没有说话，拧起帕子为小少爷擦拭guntang的身体。在那些裸露部位来来回回擦了几遍后，男人摆摆手道：“可以了，你先出去吧。”

    女仆走出房间，转身时下意识朝里面瞥了一眼，看见男人正抱着少年，用双臂将他圈在怀里，两个人难道有这样亲密的动作，因此显得有些别扭。

    高大的身影侧躺着，怀中是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躯。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那是一幅极为恬静美好的画面。

    让人感觉到某种特殊的温柔。

    展飞光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怎么也挣脱不了，他气急，张嘴就往那东西上咬了一口，软的。耳边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

    小孩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是石块，神智也模糊不清。好热，好累，真想永远就这么睡下去。

    这种感觉是什么？是……拥抱吗？自己被谁抱着？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很舒服，有种安心的感觉。

    好温暖啊……

    小孩渐渐停止了挣扎，不再抗拒这个让人安心的怀抱，他眼角渗出guntang的泪珠，声音很轻到呢喃着什么。

    展风檐的下巴抵在小孩的头顶，清楚地听见了那声爸爸。

    不知为何，指尖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刺痛从血液里流向全身，漫上心头的是浓重如乌云盖顶的疲倦和酸楚。

    他轻声道歉：“对不起，宝贝——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小孩无意识地又叫了两声，声音稚嫩沙哑，叫听得人心脏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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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是我的小讨债鬼。”男人叹着气又把他抱紧了点。

    烧了两天两夜，小孩才终于从高烧中清醒过来，高温退下去之后，人也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但还是死活不吃药。佣人苦劝无果，只好去找先生。

    展风檐走进房间第一句话就是：“又在闹什么别扭？”

    他神色还是冷冰冰的，很能唬人，放在以前，小孩早就怕得不行，乖乖听话了。但这回展飞光使起了小性子，看他一眼便扭过头去，哼了一声。

    展风檐无奈，走到床前坐下，摸着碗试了试药温，“真不喝？”

    展飞光咬着被子不说话，也不理他，一脸的苦大仇深，展风檐被他逗得再也绷不住脸，笑出了声。

    “好了，小祖宗，再不喝药就凉了。”他故意问道，“难道你怕苦？”

    “我才不怕。”小孩皱着眉，端起碗捏起鼻子就往嘴里灌。

    萦绕在舌根处苦涩的余味久久不散，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却冷不防被男人塞了个东西到嘴巴里，“唔……”

    是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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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很甜很甜的糖果。

    “好吃吗？我看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喜欢吃糖。”展风檐说着，自己也尝了一个，却皱眉道，“太甜了。”

    小孩嚼着糖，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是圆月似的脸蛋上挂着不断线的泪珠。

    “哭什么啊宝贝？”展风檐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为他拭泪，“哭得这么伤心对身体不好，乖，给爸爸笑一个。”

    小孩只是瞪着他，眼里有恨意有痛苦有不舍有渴望，圆圆的眼睛里像是盈满了一汪澄亮的翡翠，用稚嫩沙哑的声音说道：“永远不准再丢下我。”

    小孩轻轻说：“他们说，尝过甜的人，就再也无法吃苦了。”

    展风檐沉默了会儿。

    “好。”

    他到底没做到这个承诺。十五岁那年，他再次抛下了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