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依 (第1/1页)

    四．相依

    多云，气温三摄氏度，后半夜的雨很大，把之前覆盖一切的雪几乎全浇化了。许熠穿上外套，走进黑暗的清晨。

    他搭了趟公交车回到学校，去寝室拿点东西，原本计划整个寒假都呆在学校，过冬的衣物和学习资料都没收拾，在把毛衣装进行李箱的时候，他想到家里那个男孩，从旧毯子里发现他的时候，男孩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T恤，许熠抱他去医院时，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但成年人的尺码总归是不合身的，大衣挂在他瘦削的肩膀，空空荡荡。

    想到这，许熠又去了趟商场。

    拖鞋，牙刷，袜子……林林总总地他买了一大堆小孩子用的东西，将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在路过玩具货架时，他甚至还拿了几个奥特曼模型，忙完的时候，已近傍晚。

    十二月的夜晚到来得很早，天暗了下来，他看着白昼的余光渐渐消失，感到风越吹越阴暗，拖着行李箱走到家里楼道时，他勉强才能看清楚台阶。

    在他还没走到家门口时，门突然从里打开了。。

    男孩站在门口，往外探头，一找到他的身影，就直直望向他，眼睛很亮，那亮晶晶的眼睛，让夜晚都消失了踪影。

    “怎么了？”

    许熠有些奇怪，但看到男孩没穿外套和鞋子，就让他赶紧进去。将行李箱拖上去，关上房门，许熠一边摘下围巾手套，一边环视家里，灯没开，留下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没被动过。

    “饭没有吃吗？”

    许熠转过身，想问男孩是不是微波炉还不会用？还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胃口，但男孩只是垂着眼皮站着，在长达十几秒的沉默之后，许熠听到他小声地说：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那是许熠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声音模糊得，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听对了，但那句话的语气，让他莫名地感到揪心，想了想，许熠半蹲下来，将视线拉到和男孩平视。

    “我肯定会回来的。”

    许熠看着他的眼睛说：“跟你保证，家里不是有电话吗，下次我要是回来晚了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伸出手，许熠勾住了男孩的小指，轻轻地摇了摇。正要把手松开，许熠的手却被一下子地用力抓住，这让许熠吓了一跳，男孩的个子只有许熠一半多，骨瘦嶙峋，简直让人不明白这瘦小的身躯哪来的那么大力量，或许他的力量是来自蛮荒吧，因为他的黑眼睛即使在睡觉时好像也在放光。

    他好像在用动作表达一些什么，通常，人们是会把这些表达当位于语言，也许平时，很少有人用语言跟他交流，许熠有心逗他开口，就问了不能用点头摇头回答的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黎放。”果然，男孩开口了。

    “怎么写？”

    男孩停顿了一下，说道：”黎明的黎，放弃的放。“

    这是他的父母告诉他的吗？名字的含义？许熠想起那个眼神麻木，面容憔悴的Omega，从这个孩子的降生起就告诉自己得放弃他？许熠眨了眨眼，说道：

    “是放心的放吧。“

    黎放点了点头，接着又不开口了。

    习惯一时半会儿没法改，许熠也不想强迫他，手仍然被紧紧抓着，黎放好像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许熠想要站起身，他就抓着许熠的衣角。但在那些时候，许熠从未有把黎放的手撇开的念头。

    他比很多人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总要抓住点什么。

    五．

    几天后，除夕夜。

    小区里的人们用烟花和叫喊点缀着天空，电视机里的小品已经演完，时钟逼近午夜，逼近新年。

    许熠原本特别害怕这个时刻，因为在以往的此时，他都和外公在一块儿。许熠没有父母，他是某个Alpha和Omega发情期的副产品，因为是意外，没有人想要这个孩子，他出生当天就被国家抚育机构接收，之后被外公带回家。

    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家庭有什么残缺，外公给予了他全部的爱，总是用温暖的，布满老茧的手轻抚他的额头，安慰他，让他安然入睡，那是许熠触碰过的最温暖的手，仿佛外公能用这双手安抚每一个人，在外公的庇护下，许熠度过了最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然后一夜之间，被迫长大，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就失去了做小孩的权利。所有那些获得过的爱，也全都成了痛苦。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没有足够用力地，从病床上拉起外公，无法原谅自己任由外公被死亡攫住，无法原谅自己在继续苟活。

    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三，二，一，午夜的钟声敲响了，那是一个不受时间影响的时刻，过去和现在交会，窗外响起了震天的爆竹声。许熠低下头，只见窝在他怀里的黎放被爆竹声吵醒了，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大。

    “要不要去放烟花？”许熠问。

    黎放有些犹豫地把脑袋从他腿上挪开，点了点头。

    下了几天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到处都立着雪人，堆得很像歪鼻斜眼的外星人，许熠拉着黎放找到一块空地，家里只有几年前剩下的几捆烟花，也不知道没有受潮，他把一把烟花塞进一个玻璃瓶。支在雪堆里，这样烟花就会射向空中，而不是直接射向他们，或者更糟糕的，射向他们邻居家的窗帘。

    好几年前，外公去世前的除夕，他在院子里点引线的时候自己绊倒了自己，结果瓶子歪倒，烟花没有直冲上天，而是兴冲冲地飞向了一楼的窗户，还差点把窗帘烧着，邻居从屋里冲出来，对着他大喊大叫，外公把他护在身后，向邻居赔了好一顿不是。

    烟火点着了，嗖嗖作响，这次，以火箭升天的完美姿势，向上冲去，在半空中溅落成火花，许熠望着火光出神，黎放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

    “嗯？怎么了？”

    许熠低下头询问，黎放跑过去，弯下腰把瓶子重新放置好，又点燃了一个烟花，在引线燃烧的时候，踏着飞溅的雪泥跑了过来，一把握住许熠的手。烟火在半空燃尽，夜晚的霜冻和星辰同时来临，许熠低下头，看了看黎放，也收紧了手指。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总要抓住点什么，好让自己不会迷失，不会在悬崖边跌倒，能抓住的可以是扶手，不过，最好是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