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 (第1/1页)

    二，

    如果有人问，为了弟弟，许熠愿意付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全部。全部？没错，全部。

    熟悉许熠的人都不会对这个答案产生怀疑，只会好奇，为什么？究其原因，许熠也说不上来，非要说的话，也许是因为，通常大家拥有兄弟姐妹都是被动的，父母硬塞过来的，但是，黎放成为他的弟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捡到黎放是在将近十年前。

    那会儿他刚满十九岁，大学一年级的寒假，他本来打算在宿舍度过，但是年关将近，他家租出去的一套房子，租客拖延了好几个月的房租。许熠脸皮薄，又心软，租客一对他哭诉难处，他就没好意思继续催，结果过了几个月，连租客的电话都打不通了，先是占线，之后就成了空号。

    站在自己家的租屋前，他自言自语，千万得有人啊。

    天气很冷，呼出的气凝结成白霜，他骑自行车过来的，没有戴帽子，他的头冻得冰凉，大脑似乎都变成了冰冻的荒原，伸出僵硬发疼的手，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

    不会真跑了吧？许熠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转进锁眼，还好锁芯没被换掉，不然找人开锁都不知道该打哪个电话……许熠一边盯着过道里贴着的小广告，一边听着钥匙转动，锁舌轻弹，门安静地开启，带来了几秒钟的沉默，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许熠也被房子里面的脏乱吓到了。

    肮脏的窗户把阳光过滤成粘稠的浓汤，让人感到像在汤里游泳，没开窗户，没有任何通风，凝固的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抛荒的浓重酸臭味，一种水下深海的气息。死去的昆虫躺在洗手池边，地板黏糊糊，堆着看不出颜色的衣物和发黑的饭盒。苍蝇在上面嗡嗡乱转，按了几下电灯开关，一点反应也没有。

    许熠深压制着窜上来的怒火。

    这房子是他外公留给他的遗产，虽然他自己从未在此生活过，谈不上对屋子本身有什么感情，但是看到房子被糟蹋成这样……

    这时，沙发上堆起来的毯子挪动了一下。

    许熠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屏住呼吸，他又观察了一会儿，接着，小心地走过去，他轻手轻脚地揭开毯子的一角，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男孩。

    那是在许熠的记忆里，他们第一次见面，虽然黎放说，在那之前，自己就已经见过他。有一次客厅的灯坏了，黎放说，你过来帮忙换。许熠隐约记得这件事，但是那会儿他在这屋子里只见到了一个男青年，苍白瘦削，眼眶下有青黑色的阴影，五官却是与简陋的出租屋不相称的精致。

    没有看到有小孩儿啊，许熠说。

    我被关起来了，黎放说，他不能让别人知道有我存在。

    这个“他”指的是黎放的生父，一个男性Omega，单身的Omega，没被标记，却带着一个孩子，许熠不是不能理解其中的难处，就像他能理解这位租客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交房租的各种借口，但是这些，都不构成黎放该被如此对待的理由。

    许熠把黎放从旧毯子里抱了起来。

    出租屋破旧毯子里的男孩，情况糟糕得让急救医生脸色非常难看。

    “我们本来是打算报警的……”年轻的医生愤怒地说，几乎是把这些话喷出来，指给许熠看报告单。

    多次骨折的旧伤，遍布的淤青，严重贫血，营养不良……短短几行字，述说着这个孩子遭受过的虐待，尽管这些伤害与许熠无关，也让他感觉到又难过又难堪，他的脸都涨红了。

    搞清了来龙去脉后，医生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移开了指责的枪口。

    原本这件事该在这里画上句号，许熠支付了医药费，也留下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这个男孩的信息，医生说会在民警上门后用来寻找他的生父，但极大概率是无用功，这个孩子很可能会送进国家抚育机构，运气好的话能被领养，他已经八岁了，这个年纪还会有家庭愿意接收吗……许熠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这些问题，不断琢磨，骑着脚踏车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他停了下来。

    寒风冷得能杀死飞行的鸟，他的呼吸都快被冻住了。

    他知道那个孩子的命运跟他其实毫无关系，但是他回想起了在医院的场景，长长的走廊，强烈的药味，有的房门半开着，房间里灯光昏暗，里面的人躺着或是在打瞌睡，一些房间传来低沉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他对这个场景无比熟悉，几年前，他的外公就是在那里病逝的，而那时候的他……

    许熠想起了破旧毯子里的男孩，那个男孩的眼神，就和当初站在外公病床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许熠调转了车头，往医院的方向行驶。

    三．

    许熠把那个男孩带回了家。

    一开始，他是打算等男孩的伤养好，帮他找找生父，许熠在法学院就读，学长学姐里有公安系统工作的，也许能帮上点忙，找不到的话，再另做打算，总之先挨过这个冬天，就像那些救助流浪动物的人想的一样。

    虽然是养孩子，但许熠的确更有收养动物的感觉，从旧毯子里抱回来的男孩，一双眼睛很大，湿漉漉的，让人想到大雨里的马，总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肩膀低垂，一言不发，许熠以为他是聋哑人，在向他介绍自己时，把他的手拉了过来。

    “我叫许熠，熠熠生辉的熠。”

    他一笔一划地用手指把字写在男孩的手心，但男孩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一声不吭。

    许熠也不泄气，往前倾身，轻声说：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留下来住在这里，我……”

    他还没有说完，男孩就点了点头。

    这带给许熠些许欣慰，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男孩的头，细软的头发，摸起来像学校食堂边上的猫，许熠动作很轻地抚摸他额头上泛红的皮肤，想着是不是得涂一点药。

    男孩并不抗拒许熠的触碰，反而把脑袋又往许熠的手心靠过来，脸颊蹭了蹭许熠的手。

    更像猫了，许熠笑起来。

    到了夜里更甚，许熠家里原本就只有他跟外公，三室两厅的房子，一人一间卧室，许熠在原本自己的卧室里给男孩铺好了床，但是半夜，他去上洗手间，却发现男孩蜷缩在他的房间门口，靠着墙，抱着膝盖，抬起眼睛望着他。

    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吗？反正许熠不能。

    认命地叹了口气，男孩就钻进了他的被窝，发现许熠并没有一起过来，男孩坐了起来，担忧地往这边看，许熠只好解释：

    “我去洗手间，马上就回来。”

    听了这话，男孩才躺下，两只手乖巧地抓着被子。

    许熠其实很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身旁有别的人，更何况，男孩还像冬天的猫一样，紧紧贴着他，热烘烘的气息让他手足无措，他拍了拍男孩，想让他放开自己，床本来就没那么窄，不用这样挤成一团，但男孩反而搂住了他的腰。可能他比较怕冷吧，许熠无奈地想。

    夜深了，窗外下起了雪，窗帘没拉上，雪光注满了房间，许熠侧躺着，望着窗外，雪静静降下，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落在这座保存着记忆的城市，落在和他唯一的亲人一起住过的公寓楼上。

    身后传来男孩的呼吸声，声音平稳而持续，许熠听着那声音，感到了莫名的宁静，原本让他感到不适应的，来自身后另一个人的热度，也让他觉得温暖，养猫就是这种感觉吗？冬夜，一个小小的生命依偎着你？那也……挺好的，睡眠柔软的织布将他缓缓包围，许熠渐渐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