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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重逢(5/5) (第1/1页)
「那栋建筑是用砂岩堆起来的,跟那个一样,」珍妮指着右手边,入夜後打上灯光的布兰登堡门,「听说以前是修道院,这个我不能确定,不过真的有十字架挂在大厅,耶稣基督被钉在上面。」 「你住了多久?」何奕泷问。 「一年。刚入院时,我很不喜欢去大厅。我不想看到别的住客,尤其是住了很多年的那些,他们像鬼魂,又像殭屍,我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 「你没有变成那样。」 「我没有。但後来白天我就不得不待在大厅。你知道吗?要是我一整天都待在病房里,护理师就会来敲门,他们怕我Si掉,所以一直敲门……」 「所以你逃到没有门的大厅去?」 「哈,这麽说也对。但是我开始注意到,大厅里的耶稣,正仰望着天,祂似乎说出我心里的话:我的上帝,为什麽遗弃我?」 遭到上帝遗弃的感觉,在珍妮心里埋伏多时。博士论文口试b近的每一天,她都无法安稳入眠。她祈祷着,亲Ai的上帝,请庇佑我度过最後的难关。她终究拿到了博士学位,口试途中的cHa曲却也将她击倒。 口试委员提出某个很基本的问题,这是在为下一个问题铺垫,而那个很基本的问题,正是何奕泷跟她讨论过的,「你们德国人的问题」,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口试委员看来,珍妮是被问住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被那个问题招来的万千思绪卡住了。这一卡,卡掉了很多分数,也卡住了她的人生。 万千思绪并没有随着口试结束而消散,她在挥之不去的万千思绪中,陷入强烈的自责,她责怪自己没能回答那个很基本的问题,责怪自己没有梳理清楚跟何奕泷的关系。最终,夹杂着万千思绪的自责,将她引导至崩溃的地步。 一开始,大厅的十字架总会提醒珍妮,上帝没有回应她的祈祷。某天她跟医生分享这个想法,医生劝她试着换个角度想,或许那段cHa曲就是上帝的回应,她因而试着直视将她卡住的情感与创痛,「我好一阵子都认为,上帝并没有遗弃我,遗弃我的,是泷,还有你。」 珍妮直视何奕泷的双眼,脸上的线条依旧严峻,她的话乍听是责备,口气与眼神却不是那麽一回事。在布兰登堡门前,草坪边上的长椅,何奕泷想到许多辩解的话,他压抑着反驳的冲动,接受她的凝视。 「但是上帝并没有遗弃耶稣基督,对吧?你也没有遗弃我,你没有,泷也没有,」彷佛是察觉到何奕泷的情绪,珍妮连忙补充,「是我遗弃了自己。」 珍妮脸上漾起了笑,并不伤心、也不诡异,而是豁然且略带苦涩。 从疗养院出来以後的事,她说得简略。她知道自己没有恢复到可以拿着博士学位去找工作的程度,所以她先後选择了几项不需要博士学位的工作,包括服务生,而这显然不是坏事,「我再度遇见了你,不是吗?」 「你说的南方是哪里?」 「什麽南方?」 「你说过要去南方散心,在网路上。」 「喔,我去了特尔托Teltow动物园。」 「我以为,南方是拜仁或奥地利。」 「不是,」珍妮说,「这很重要吗?」 「为什麽後来就不回讯息了呢?」 「我住院了,这很重要吗?」 「你出院之後呢?怎麽不跟我联络?」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这很重要吗?」 「我会担心啊!」 「你担心什麽?」 「我担心你没撑过这场瘟疫──」 话音未落,珍妮吻了何奕泷。那是个很长很长的吻。珍妮身上有着工作一整天累积的汗味,不是臭,而是微微的酸,而她嘴里有方才两人一起吃过的沙威玛的味道,他也是。 何奕泷想起,沙威玛跟咖哩一样,是采用大量香料制作的r0U类料理。在汗味与香料的余味中,两人先是嘴唇相碰,进而在相互试探中越吻越深。 他在珍妮试着用舌头撬开他的嘴的那一刻挣脱。在光影之下,布兰登堡门顶端,乘着马车,驾驭四匹马儿的胜利nV神,既威风,又神秘。日後每当他想起这个吻,珍妮跟胜利nV神的形象总会叠合起来。 「你g嘛?」何奕泷抹抹嘴。 「我早该这麽做了,对吧?」 「我不知道,你说是就是吧。」 「我很高兴,我这麽做了。」珍妮脸上仍然挂着,那个豁然且略带苦涩的笑,两眼的泪水缓缓流下。 「您要点什麽去喝?」以德文句法堆砌的方块字,出自珍妮的手笔,下一道讯息是德文写成的问句:「我是对的吗?」 何奕泷原本想回讯纠正她,文法正确,但人们通常不这麽说,常见的说法是:「您要点什麽饮料呢?」然而,一看约好视讯的时间快到了,他决定用说的就好。 回到台湾以来,每个礼拜至少三次,他们透过视讯见面,在何奕泷这边的傍晚或深夜,取决於珍妮是早班还是晚班。通讯软T是珍妮指定的,正是初次见面时,他在研究室里电脑萤幕上看到的那个。 就一般的亲密关系来说,远距离是暂时的例外状态,是需要克服的阻碍,是有待治癒的疾病,他们却一开始就是远距离。 「当我准备好开启一段新的关系,上帝就把你带回我身边,於是我在你身上看到另一种可能。」当何奕泷提醒珍妮,以这种方式开展的恋情,可能会很辛苦,她是这麽回答的。 他乍听只觉答非所问,一经细想,珍妮似乎是要告诉他,他再也不是那个人的替代品,以一种迂回的、不提起那个人的、正向的、没有否定副词的方式。 「你要试着感受中文的文法,用中文思考,不能按德语的句法去讲中文。」何奕泷对萤幕里的珍妮说,他将电脑搬到餐桌上,晚餐的便当摆在面前,珍妮已经吃过午饭,一杯茶摆在她桌上。 「那是很难的,你可以回想一下,你学德语几年,才有办法感受德语的文法。我只学中文两个月,你不觉得是……强人所难吗?」 「很好,强人所难,我感同身受。」 「你不称赞我,说我的中文进步了吗?」 「你每天都在进步呀!」 珍妮笑了笑,「对了,我找到新工作了,我应徵会计师助理,而且录取了。」 「太好了。」 「不过,这也不是需要博士学位的工作。」 「总b服务生好。」何奕泷说。 「别小看服务生,」珍妮说,「我要是去了台湾,说不定当服务生就能养活一家人。」 「到了台湾?」何奕泷有些惊讶,心里还有了些许的期待。 「或是你要来柏林?你可当不了服务生。」珍妮喝了口茶,换了个口气,「你难道不希望,我陪在你身边吗?」 「噢,是啊,可是,什麽时候?」 「嗯?」 「你打算什麽时候来?」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当我找回被遗弃的自己。」 「她在哪里,你遗弃的自己?」 「但愿我知道。」 「我觉得,你所要找回的自己,就在我这边。」 「你的德语也进步了呢!」珍妮沉默许久,才迸出这一句。她透过萤幕,直视他的双眼,胜利nV神的形象又跟她当下的神态叠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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