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过冬（中） (第2/2页)

人喝得尽兴，纪盛不由得笑弯了眼。他翻身爬起来，披上汪洋的开衫，缠上林姿的围巾：“我去露台站一会儿。”

    纪盛捧着热茶，钻出了室外。夜幕如盖，寒气如席，将他一整个裹了进去。

    他嘬了口茶，倒退着踩雪，赤裸的脚腕凹进一片蓬松里。一枚枚脚印扎进雪地，踩碎了银粉似的月光，留下乌黑的孔洞。

    如果从高处望下来，他的脚印大抵细如针眼，像图钉在白纸上刺下的黑孔。

    他在这本书里留下的足迹呢？是不是像这串脚印一样，太阳一出便融作泥水？或是另一场大雪落下，一切便死无对证？

    恍惚间他想起了孟珂，那道消失在天际的模糊背影。他同无数雪花一并坠落，不等日出便粉身碎骨。他的死讯霸占了媒体的头版头条，到处是铺天盖地的哭声，而纪盛知道，这些追忆就像湖面上的波纹，总有一天会归于平静。

    而那颗投入湖里的石子，它坠向虚无时的感觉，那种冰冷又恐惧的感觉，没人能体会，更没人能分担。面对死亡时绝对的孤独感，也变得像石子般坚硬，被永远地封存在孟珂的胸膛里了。

    纪盛无法理解那种孤独，却止不住地去揣测。他眼睁睁地看着孟珂一步步后退，消失在网格门外的白夜里……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揣测，那种孤独的感觉、空茫的滋味、不愿回头的决绝……

    在抽身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他也会体验到这样复杂的滋味吗？

    他后悔了。那夜他不该接起孟珂的电话，不该在天台上与他道别，更不该张开双臂，期待一个注定落空的拥抱。

    他不该见证孟珂的死亡，不然他不会这样无意义地揣测下去。孟珂将死亡的石子喂给他一半，于是那冰冷坚硬的感觉便割开喉咙，永无止境地坠向胃里。

    杯里的红茶凉掉了，纪盛又倒退了两步，液面上映出月亮破碎的影子。

    夜里真冷啊。

    身体的热量逐渐衰减，他的神志却越来越清醒。

    目睹了小玖尸体的孟珂，是不是也会在夜里揣测死亡的滋味？

    他会期待黑夜吗？还是变得怕黑呢？

    所以孟珂是在报复他吗？他是故意将纪盛拖进泥潭吗？

    真可笑，明明他们说过要恩怨两消，也无数次告诫自己别翻旧债，但直到最后，他们谁也不曾原谅谁。

    感情是真，恨也是真，直到临死的前一秒，都不得解脱。

    纪盛拽紧了围巾，忍不住向手心呵气，他被寒风吹透了，冻得有些僵了。

    纪盛调转脚步，向客厅走去。等他裹上毯子，窝进恋人怀里，再喝几杯酒，很快就能重新暖和起来了。

    他经过落地窗，窗上映着清亮的寒月、积雪的松枝和散乱的人影。

    纪盛磕了磕毛绒拖鞋上的雪，放在门前的地垫上，赤着脚拉开了露台的玻璃门。

    “呜呜……”

    和灯光与热气一同扑面而来的，是几个人高高低低的哭声。

    纪盛一怔，一时间忘记关上了推拉门。

    他活动了一下脚腕，端着冰凉的杯子走进去。裤管上的积雪融化了，薄薄的水珠滚到地板上，很快便被地暖烘干了。

    “这是怎么了？”

    纪盛将杯子放回茶几上，解下了围巾，搓着通红的双手打量着泣不成声的四个人。

    “呜呜……小纪……”

    纪涵突然扑过来抓纪盛的手。但他脚下一绊，膝盖磕到了桌腿上，茶几砰地一声，杯盘哗啦地晃动起来，酒水险些洒了一地。

    “小心！小涵，没事吧？痛不痛？”

    纪盛连忙扶住瘫软的纪涵，将他半抱在怀里。

    纪涵抽噎个不停，他的心脏怦怦乱跳，两颊高烧，眼泪全都蹭在了羊绒开衫上。

    汪洋的这件衣服算是完了……纪盛好笑地替他擦脸：“怎么了？我帮你揉揉膝盖。”

    “小纪，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纪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喜欢你是真的，对不起，但我也是梁总的间谍，对不起……”

    “我做了你的线人，埋伏在陈章身边，但那时候我已经是梁总的间谍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做了梁总的伴郎，不该从陈章的收藏室里拿了戒指戴上，不该和梁总合录一段性爱音频……这些都是梁总交代的，但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对不起，对不起……”

    “我更不该把倒空陈章药瓶的事情告诉梁总……但我没办法，我真的不敢违抗他，我错了小纪，求求你不要疏远我……我今天表现得好吗？打扮得漂亮吗？我做的点心好吃吗？让我喝酒我都喝了……我们继续做朋友好不好……”

    纪盛彻底懵了，他大脑宕机地抱着哭哭啼啼的纪涵，又扫视了一圈神志不清的另三个人，那三人又哭又笑，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纪盛好像明白了什么，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向茶几上那瓶的红酒，酒瓶已经空了，标签上是他不认识的法语，但这熟悉的排版，很明显是……

    是孟珂寄给他的……那瓶加了吐真剂的红酒……

    完了……纪盛头皮发麻，没想到林姿竟把它从酒窖里拿来了。

    所以他们已经听了一圈彼此的秘密吗？这他妈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吗？酒醒后所有人岂不是尴尬得要钻进地缝里啊？

    见纪盛不回应，纪涵哭得更狠了，他的手开始往羊毛开衫里伸，在纪盛的背上来回摩挲着，像抓着救命稻草似地紧紧饱住了他。

    “小纪……小纪我知道你不是平白地对我好，我知道你是为了弄死陈章……不管怎么样，陈章已经死了对不对？你不要在意我瞒过你好不好？我还可以帮你搞定其他人，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我快被勒死了……项目经理、项目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