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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分离焦虑(江燧回忆)  (第1/1页)
    时之序认得很多亚热带植物,那是她童年最大的乐趣。    小丘村的夏天很清爽,田坎边的草丛已经抽高,狗尾巴草和黄茅草在风里左右摇晃,偶尔夹着几株开紫花的泽兰与低低伏着的婆婆纳。风吹过稻田,沙沙作响,像是绿色的浪一层层往山脚铺开。    她们把给张花莲买的衣服、鞋子,连带着一张便携躺椅,一起安置在堂屋的墙角。张花莲咧嘴笑着摆弄新衣服。歇了一会儿,时之序说想自己出去走走,张花莲挥挥手,让她带上帽子别晒着。    她绕过屋后,慢慢爬上老宅背后的小坡。那里杂草丛生,种着几棵石榴树和泡桐,枝叶撑开,树下有大片紫花地丁。她随手拨开草,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踢掉鞋袜,赤脚踩进温热的泥土中,然后往后一躺,仰面看天。    天空澄蓝,像刚洗过的布,云团白得松软,像搁在远山顶的糖。耳边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虫鸣、狗叫、间或几声鸡啼,孩子的笑声从村头远远传来,像隔着几重薄纱。    她闭着眼,太阳透过眼皮,一片橘红。    在梦与醒之间,她看到了什么——    她独自站在多伦多的士巴丹拿路中央,街道像冰封的河,雪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风裹着冰粒灌进衣领,她穿着不合身的旧大衣,帽子没戴,耳朵和脸都冻得失去知觉,靴子踩进半尺积雪里,嘎吱作响。    红绿灯在雾雪中闪烁着,仿佛是这个世界唯一有生命力的东西。    她缩着肩膀,迎着风雪走。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盏橘黄的灯亮起,是一家酒馆。她快步走过去,推门而入,暖气一下裹住全身。她坐下要了一杯最烈的酒,几口下肚,感觉热气从胃里升起,甚至微微有些出汗。    她又闻到酒馆里的香薰,若有似无般熟悉。她左右张望,才发现那窗边裂开的瓷砖缝隙里,竟长着一丛绿芽。嫩,脆,执拗,顶端正开着白色的花朵,分明是只在春天才盛开的栀子。    根系埋在冰下,居然也能开出花来。    耳边传来遥远的呼喊,隔着风雪、街道、一道模糊的时间缝隙,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穿过来。    像是江燧在梦里喊她的名字。    她心里一颤,泪水无声地滑落。    下一秒,时之序才意识到,那声音其实是张花莲,在院子里唤她回家。    --    江燧已经第五次点开她的朋友圈了。    最新的那条停留在今天下午,是一张岭澜街景,阳光很刺眼,树荫下有一个正在公交站台独自等车的小女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身高差不多刚好到旁边报亭的桌板。    他反复看那张图,因为连配文都没有,他猜不出时之序想要表达的意思。    咖啡机嘶地一声,打断他的思绪。他反应慢半拍,差点让牛奶溢出杯口。    “江燧哥,你还好吗?”吧台小妹探过头,小声问。    “没事。”他随手擦了擦杯子,语气平淡。    可他自己知道,他从中午开始就有些犯病了。    江燧对自己的症状有基本诊断,用他大学室友周卓景的话简单总结就是:分离焦虑。    作为计算机系423四人间寝室里唯二有过恋爱经历的男生,周卓景对江燧身上散发出来的失恋气息特别敏感。    刚开学那会儿,他就从江燧每天自习回来、洗完澡躺床上盯手机发呆的状态里嗅出点不对劲的味道。以为这哥们是在高考结束那年暑假被甩了,过了个凄惨的夏天。    结果细一打听才知道——    “不是吧?分了快一年了你还没缓过来?”    分手节点得往前推到上个秋天。    周卓景惊得眉毛快飞上天花板,一边从上铺滑下来,一边拍着他肩膀,语气是真心实意的不可思议:“这么帅一哥们,居然在一棵树上吊了这么久?”    江燧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扣在桌上,问:    “有办法越过Instagram?的私密账号权限吗?”    “啊?”周卓景愣了一下,凑过来看他的手机,“你是说那种只有通过关注才能看到内容的号?”    江燧点点头,眼神没什么起伏。    “这是你……前女友的?”周卓景瞬间脑补了八百字长文案,一副八卦雷达全开的表情,“哥,她都把号锁了你还追着看,你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江燧不置可否。    “……那你申请关注她了吗?”    “嗯。”他顿了顿,“她没接受。”    “那不就说明她根本不想让你看啊!”周卓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还天天点进去刷,真没点新鲜的女的你感兴趣吗?”    江燧没理会他,自顾划开页面,那个熟悉的界面依然空白。    他看了一眼时间,低声说:“一周没发新帖了。”    “不是吧,你连更新频率都知道?”周卓景惊得直接坐直,“你不会写了个脚本挂后台吧?”    江燧没说话,默认了。他确实写了个脚本,每隔十分钟自动刷新页面,如果页面结构有任何改动,就推送提醒。    他看不到时之序发的内容,但他知道她的关注、被关注和发帖数量,从这些数字的变化,江燧试图推断她的社交圈和心情。    如果关注量突然在深夜增加了好多,那她可能是又失眠了;如果关注和被关注同时加一,那可能是认识了一个人,就怕是追求她的男的;如果发了帖,那至少说明她心情很激烈,要么很开心,要么很不开心。以江燧对她的了解,大概率是不开心。    周卓景听完这一串词,无可奈何地摇头。    又过了几天,他想出了一招。    “走走走,今晚不许躲。”    “咋了?”    “文院联谊。咱们系只剩一个名额了,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你必须去!”周卓景一巴掌搂住他肩膀,压着他往外走,“你不是老说没意思吗?没意思你就坐着喝水,正好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女人可太多了,整整三十五亿——”    江燧没挣扎,任由他推推搡搡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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