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要求 (第1/1页)

    第八章

    沈千帆第四次看向陆鸣的时候陆鸣终于开了口。

    “有什么事吗，老师？”陆鸣笑着说。

    沈千帆一惊，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再缓过神来想开口时陆鸣已经转过头去看书了。

    他坐立不安的在椅子上挪了挪，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领带，到吴嫂上来叫人下去吃饭的时候也没准备好开口。

    吴嫂一见他下去就说：“啊哟沈老师，脸色不大好呀！是不是感冒咯？”

    沈千帆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没事，没事。”

    师生两个在长桌边坐下，吴嫂就把盛着汤的碗端上来了。陆鸣看着汤碗被送到面前，拿起汤匙默默喝汤。沈千帆抿嘴接过汤碗，还是皱着眉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玉米甜甜的味道沁在嘴里，沈千帆却有些食不知味。他潦草的喝完了汤，又吃了小半碗米饭，最后还是忍不住叹口气放下了筷子碗。等他再转头的时候才发现陆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看着他。

    “是不是要吃一点感冒药啦，沈老师？”吴嫂站在厨房门口擦着手冲长桌这边说。

    沈千帆勉强笑一笑，摇摇头。

    吴嫂劝沈千帆吃药的话还说着的时候陆鸣就已经又转回了头认真吃饭，沈千帆坐在桌子前等着，看着自己旁边的陆鸣慢条斯理的夹菜吃菜。

    两个人通常都是差不多时候吃完饭，陆鸣鲜少会让沈千帆一个人空等着。但是这次，他就像是没看见自己老师的不自在般，犹自端着饭碗慢慢吃着。

    菜再多，挑得再细，也总会有吃完的时候。但陆鸣刚放下筷子碗用餐巾擦擦嘴，沈千帆还没来得及开口吴嫂已经又切了一盘水果拿上来。沈千帆看陆鸣用银叉叉了一块苹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陆鸣。”他喊了一声。

    陆鸣闻声偏头，递到了唇边的苹果块又挪回了餐桌边，捏在手指上支着。

    他不说话，静静看着沈千帆，脸上还隐约带笑，沈千帆却无端有些口干舌燥。陆鸣也不催，只手上捏着的插着一块苹果的小银叉在指尖一弹一弹的跳动。

    沈千帆舔舔嘴唇说：“陆鸣啊，今天有个叫赵雅莹的女孩子来找了我。”他说着看一眼陆鸣的脸色。

    陆鸣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依然看着沈千帆不说话，手指尖捏着的小银叉跳得更欢了。

    沈千帆看着陆鸣，犹豫一下接下去说道：“你认识这个女孩子吗？”

    这下陆鸣笑了。

    “老师，为什么还要问我认识不认识她呢？”陆鸣笑着说，语气随意，“老师既然开了口，那她一定是已经都说明过前因后果了吧。”

    沈千帆一下无话可说，脸上露出羞窘的神色。

    陆鸣笑看向沈千帆，直到沈千帆眼神犹疑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才意味深长的又说一句，“这几年里，想必常常有人找老师说情，能让老师向我开口的也就只那么几个。如今老师替她开了口，不知道又是看中了她身上哪一点资质呢？”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轻不重，沈千帆胸口却一阵气闷。他搁在桌沿边的左手紧了紧复又松开，然后慢慢说道：“陆鸣，我只是看她可怜。”

    “你们有什么不愉快的，过了也就是了。她一个女孩子，总不至于你要和他置气。”

    沈千帆说这话时陆鸣终于把那块叉了许久的苹果放进了嘴里慢慢的嚼着，吴嫂大概是看出了气氛不对，窝进厨房角落里默默择菜，屋子里很静，陆鸣嚼苹果的声音充斥了沈千帆的耳膜。

    沈千帆看陆鸣不出声，又说道，“马上就是高考了——”

    “原来老师也还记得高考啊。”沈千帆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打断了沈千帆的话，“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考试了，老师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会不会影响我考试？”

    沈千帆愕然，一下不知如何接话。

    “哦，是。”陆鸣拖长了音调笑一下，“在老师眼里，我大概总是那个叫人受委屈的恶人吧。”

    “……”沈千帆一声不吭，心里懊悔。

    陆鸣放下手里的小银叉子，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沈千帆。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安。

    “不如这样吧，老师。”

    “如果老师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让她回学校吧。”

    沈千帆沉默片刻才回话：“……陆鸣，你在开玩笑吗？”

    陆鸣笑，“那老师觉得好笑吗？”

    “……”

    餐厅中有一瞬间的沉默，沈千帆到底还是没有点头。

    那个女孩子自己并不熟识，之所以一时冲动向陆鸣开口求情也不过是在她身上见到了一两点过去的影子。而为此要答应陆鸣的一个要求，沈千帆却不敢轻许承诺。

    陆鸣虽是少年，身上却已经有了他父亲陆长正的影子，甚至比他父亲更叫人害怕。一个人如陆长正般周身肃穆或许还只叫人不自觉敬畏，但一个人若如陆鸣般满脸毫无破绽的笑意，却只会让人心底挂上一层毛骨悚然的寒意。

    沈千帆每每见到他那淡然的笑脸，总觉得如芒在背。而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陆鸣脸上正挂着这样的笑。

    “……”

    沈千帆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拒绝，最终还是陆鸣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呵，老师果然是觉得，我才是那个最大的恶人吧。”陆鸣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原本撇开视线看着餐厅一角的沈千帆不禁去看他，对方却并没有看着自己。他神情有些黯然，嘴角不变的上扬弧度仿佛成了一抹自嘲，过片刻后才复又看向沈千帆。

    “老师，我也只是个马上要高考的学生而已。”陆鸣脸上的笑似乎有些挂不住，颓然坐在桌边，垂眸笑着。

    沈千帆眼中的陆鸣总是面带笑意，沉稳而老练，穿着制服站在台上向全校师生致辞时总让他忘记了眼前这个少年也才不过十几岁。他太像一个饱经世故的成年人，惯于用微笑来表示疏离，而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微笑背后的含义。

    对面的少年犹自靠坐在椅背上，微垂的视线看着脚下，“老师，已经六年了。”

    陆鸣没有答话，屏息望着他。

    “都已经六年了啊，老师。”陆鸣说着看向沈千帆，“为什么明明老师是认识了我更久，现在却比起我反而更关心一个才只见面一次面的女孩子呢？”

    “难道比起她，我的要求会更让老师感到害怕吗？”

    陆鸣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类似委屈的色彩，沈千帆不禁心中一紧。

    他想到早上和妻子分别时她手中抱着的小睿，咿呀喃喃的小睿那双黑眼珠在他上车时还紧紧的盯着他。小睿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如果未来在小睿到了陆鸣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依然和现在一样要将大把的时光放在学生的身上，他会不会也会像陆鸣这样望着自己的眼睛，用失望透顶的语气说：

    ‘为什么你都不关心我呢？’

    “……”

    这样的想法太过沉重，他觉得只是想象那场景内心也刺痛了一下。

    “老师……”坐在他旁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陆鸣一脸苦笑，沈千帆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陆鸣抬头看向他，沈千帆的心却猛然重跳一下。然后他看着陆鸣那原本神色黯淡的脸上又重新绽放出明朗的笑。

    不同于往日他那谦逊地、温和地、礼节性地微笑，而是真正像个少年般的阳光灿烂的笑脸。

    “老师，谢谢你。”陆鸣笑着说。

    沈千帆一时有些赧然，但在他低头之前陆鸣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说：“老师，那个女孩子的事，我会帮忙的。”

    “……啊。”沈千帆看着眼前笑得一脉纯真的陆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