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14 无渡河 (第2/2页)
,森森山林中不知隐匿了多少与这幼兽截然相反的眼睛,旨在扫除哪怕一丝一毫可能伤及他体肤的威胁,也时刻监视着他的行踪,保证他像一只真正的麋鹿,温驯地等待着向猎人束手就擒。 丰兰息不会妄想从天罗地网中脱身,今日之后,雍王再不会怀疑他武功尚存。但这场秋狝所获,应不止于此——柔弱可欺者,焉知非猎。 他握紧了匕首,向山林深处走去。 凤栖梧与几位武将并列,一行人的进速被最前方的王上压得很是缓慢。丛林间忽地闪出一条黑影跪禀,道是神鹿不安于一地,正在山中漫游。 原来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猎,她不禁腹诽,却听雍王道:“拘束它久了,想要多看些风景也情有可原。无需阻挠,只要别跑丢了便好。” 一种无根无据的怪异在凤栖梧的脑中叫嚣,只见雍王掉转马头,道:“老三不过带了数名亲兵,孤若如此浩浩荡荡,未免太过悬殊。众卿家,各自尽兴去罢!” 大臣们连忙谢恩,目送王上领着一队禁军远去。凤栖梧哪有什么兴致可言,环顾叠翠流金,各有各的明媚,但都不及心底那一位覆雪的苍松,凌霜的劲柏。 获罪因濯然,不染又何辜。婉拒了右将军同行之邀,凤栖梧踏莎独行,心中怅郁难当。一片汤汤弱水阻断了前路,她也不回转,而是翻身下地,引缰至河边饮马。 慢些,再慢些。 耳边听到了淙淙水声,脚下的泥土也越发湿软,丰兰息双臂张开,足跟踮起,竭尽所能地让自己显得更从容、更接近一个庞然大物。血溅殿前之后,竟又有这样煎熬的一段路,他整个人如同一张拉开到极致的弓,每后退一步,都要耗费平日百倍的力气。 在他身前三丈余,一匹可比丁壮半人高、一人长的灰狼步步紧逼,腥臭的涎水挂在嘴边,喉中不时发出威慑般的低嗥。 冷汗划过额角,流进了眼尾,丰兰息强忍刺痛,继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猛兽。皮毛凌乱、垂尾光秃,胸腹几道翻卷的伤口已经化脓,并非今日围猎所伤——这意味着他面对的是一只禽兽相残中的败者,饥饿带来的疯狂会弥补重伤不济的力量,而他早不复三箭连珠、一掌退万军的功力,病榻上养酥了的骨头,禁不住饿狼泛黄的利齿。 然而,连一只稚弱的麂子都如临大敌的暗卫,此刻却格外沉得住气。如果这是父王的授意……那种胃袋翻滚的感觉又涌上来,怀疑和试探永无止尽,不知自己若是真的亡于兽口,他会作何表情。 远处树丛突然无风自动,飞出的弩箭却失了方才的准头。丰兰息无暇思考,趁饿狼受惊回身怒嗥的空当,转身向着河流狂奔。求生的欲望压过了对河水的恐惧。一步、两步,冰冷的水没至腰间;一步、两步,他听见狼爪踩上淤泥的闷响。 丰兰息骤然回头、矮身,险险躲过饿狼的一记飞扑! 刺出、跪倒、用力! 匕首划开狼腹的同时,一支羽箭贯穿了狼的咽喉。 “——殿下!!” 相似的情形,颠倒的位置,凤栖梧那一箭射得又稳又准,可谁又能知晓她那一刻的肝胆俱裂?红靴轻点,河面上绽开几朵水花,她落在丰兰息身边,帮他推开沉重的狼尸,尔后不顾僭越,把她的殿下紧紧抱在了怀中。 丰兰息手臂麻木得几无知觉,搏命一击抽干了双腿的力气,全靠骨子里的矜傲支撑着,才不至于瘫软在凤栖梧身上。萧瑟秋风吹散了血腥气,劫后余生的两人拥抱着跪坐在河边,白衣染了妖异的红,随流水柔柔地漂荡。冥冥中,有什么像这花儿似的衣摆一样,挣脱、舒展、绽放。 “凤尚书……” “殿下,是栖梧失态了。”眼线不可不提防,丰兰息刚欲开口提醒的同时,凤栖梧也收拾好了情绪,一边搀他起身,一边轻声道:“殿下为何在此,是从宫中逃出的吗?接下来作何打算?大王还在和三公子竞猎,可莫要被他们发现了才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丰兰息站直了身子,纵使沾了淤泥和污血,发梢和衣摆还滴着水,夕阳从他身后照来那一刻,凤栖梧自然而然便想起了雍王那一句“此鹿烨然有神光,你一见便知”。见她面露骇然,丰兰息便知道已无需再多解释。迟则生变,他吩咐得又急又快。 “设法将父王和丰莒引到对岸,剩下的不要参与,务必将隐泉水榭和凤家摘干净。” 丰兰息转身,涉水过河。不死鸟三灭三生,是谓涅盘。在这三度让他命悬一线,又三度赋予了他新生的水中,他再也不会感到恐惧。行至河中,身后传来一声凄切压抑的悲呼:“殿下!猎场中有凤家的亲信,定能护您平安离开雍京、离开雍州!” “躲到哪里才算稳妥呢?”丰兰息没有回头,“凤尚书,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你信不信我?” 凤栖梧注视着河中央,流水中岿然不动的背影。长河无渡,他是万物变幻中唯一的确定。终于顿首道:“栖梧信殿下。信您,永远不会有让栖梧箜篌悲歌那一日。” 丰兰息微微点一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凤栖梧起身跨马,还背影以背影。疾驰的寒风将双眼吹干,两人殊途而同归,在疼痛中挣那翻盘的一线生机。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