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永恒的那瞬间(2) (第1/1页)

    隔天是星期六。我前天晚上打电话用一个很正当的理由请假：要去找毕旅地点。

    老板说好，叫我带上几颗地瓜和摊子Logo纸盒，说可以拍几张美照放摊子IG。我笑说我IG戒了。老板说：「你们是年轻人啊，戒个P。」

    我骑着爸爸的旧重机出发。

    那台野狼125在过年时被我和哥哥一起救活了。

    以前爸爸用它送信，但自从车祸後，它就在车库里躺了很久，幸好我们家隔壁是机车行，很好找到材料。

    坐垫边缘裂开一小道，金属件有一层薄锈。我在论坛翻教学、看影片到半夜：洗化油器、换火星塞、调链条、上油、胎压打到前28後32。

    最後一次试火，怠速还不稳，哥哥把袖子卷到手肘，蹲在我旁边，笑说：「它只是太久没有启动，像马一样，车也有脾气，养一阵子就好啦。」我那时没接话，只是看着转速表慢慢跑稳。

    後来钥匙留在我这里，说不清是谁说的「需要就拿去跑跑」，但後来这台车子被我牵到花莲，再牵到宜兰。

    出发那天早上，我把手机用橡皮筋绑在後照镜座，cHa着有线耳机，做成一个简陋的手机架。

    导航张嘴，声音像个有耐心的朋友，不管我转错几次弯，总会说：「重新规划路径。」我喜欢这句话，它让我以为人生真的能重新规划。

    从彰化出发，先是稻田。风把稻尖推成一片片鱼鳞，排气管吐出来的味道夹带一种很老的灰尘味。野狼的单缸声低低的，「轰、轰、轰」，像有人在x腔里敲节拍。

    过了几个小镇，便利商店的招牌开始少，路标cHa的越来越抖，山一座一座靠近，往上的时候，野狼在努力轰鸣用力。

    我在土地公庙前歇一口气，让车也休息一下。掀起油箱盖确认还有没有油，95的味道往上冒，我把它关紧，m0一下油箱侧边贴着的那张旧海绵宝宝贴纸，边角翘起来，我压不回去。

    坐凉亭休息的阿婆拿根香蕉给我，问我去哪，我说完花莲，又赶忙对她塞来的香蕉说不用，她y塞一根：「年轻人，吃饱才有力气骑车，骑慢一点。」我点头道谢，把香蕉塞进外套口袋，像塞进一个被人看见的祝福。

    穿过山时，手腕会酸，弯道像一串连缀的问号，前面每一个都在问你确不确定。手机在镜杆上不断颤抖，但导航照样耐心：「一百五十公尺後，向右。」有一段坡长得离谱，野狼像老马一样边嘶嘶喘气边慢慢往上，转速不高，却不放弃。

    我不知道我骑了多久，只知道太yAn慢慢转烈，中午到了，我偶尔会在路边熄火休息，边抚m0我的野狼，像哥哥说的那样，在安抚一头马。等山sE忽然松开，云像被人轻轻拨过去，我闻到咸味。还没看见海，气味先到了。

    下到平地，风里多了海的粒子，皮肤也感觉得到黏腻。路边的招牌开始出现「○○海产」「活虾」「冰淇淋」，天空和远方的蓝连成一片，蓝得很不节制。我把速度放慢，像怕太快会错过什麽小路口。座标说「再直走三百公尺」，我却先在一个看起来不太像路的地方打了方向灯。

    两旁是矮树和被太yAn晒h的野草，轮胎压过碎石，发出轻轻的「喀喀」声，像在提醒：到了。

    我把车停在Y影里，熄火。世界一下子变得更大，只有浪的声音在场。

    那条「阿文朋友说过」的路径，安安静静地躺在眼前，伴随着浪打来的声音。

    我停在一段不太像路的小路口。石头铺得很随X，像谁走过就算一种铺法。沿小路下去有片礁岩，礁岩後方是沙滩，岩面长了很多看起来像碎玻璃的东西，其实是被太yAn晒亮的盐。

    我把手套塞进安全帽里，抱着安全帽走过去。海风把我的机车外套不断往後拎。

    心跳的节拍跟野狼刚才的怠速还没有分开，咚、咚、咚。

    我站在礁岩边看了一会儿，没有拿相机，口袋里的香蕉被我的T温暖了一点。

    浪不大，但一直打来，沙滩偶尔露出来一段，浪很规律，像在练习呼x1。

    每一个浪都像在说：「再一次。」那里没什麽人，只有一对戴同款草帽的中年夫妻坐在旁边的石上吃便当。

    我站很久。风从背後推我一下，我就往前一步。海往回拉，我就往後退。站在这里，我终於明白阿文那天为什麽生气。不是因为他b我更懂林予恩，而是因为他懂得怎麽站在一个人需要的位置，而我一直在心里卑鄙的计算安全距离。

    这里适不适合带整班人来？我私心不想要让那群人来这里，好像会破坏这边的宁静，这里像一封只写到一半的信，塞满人就会读不出字迹。

    退cHa0时间、礁岩边缘、上岸的动线、如果有人滑倒怎麽办？我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排成一列，一个个去对。做到最後，脑子忽然弹回一个声音：阿文说过，会有你想跟他一起看的那个人，也在那群人里。

    我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画面很普通，没有惊人光影，没有被海风吹成戏剧张力的云，但很宁静。

    镜头里的海温温的、安安静静的。我想起以前在C场上拍过那张有橘猫圆仔也有林予恩的照片。而此刻，我希望他能看见这片海，虽然他已经放弃在花莲找他爸爸的秘境，但我想，这边的安宁也很符合他的心情。

    我坐在礁岩上，把鞋脱了。脚底贴到石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条刚从路边醒来的小狗，对世界所有味道重新有兴趣。

    我把婆婆送的香蕉拿出来，剥皮。甜味冒出来。我一口咬下去，甜得很慢，慢到我想到很多以前没时间想的事：

    林予恩爸爸年轻时找海的时候也来过这里吗？他带林予恩追的海，是不是也追过这段海岸线？如果林予恩站在我现在的位置，会不会也把鞋脱了？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叫得出每一个浪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很像他会喜欢的地方，安静，却不孤单。

    做完该做的，我才把那台AE-1掏出来，对着海按了一下。风很轻，轻得像有人站在我背後呼一口气。

    回到机车旁，手机有几通未接来电，是班导。我回拨，他说：「要去花莲可以，记得做风险评估，还有保险。」

    「好。」我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专业成年人士。挂电话，我传讯息给阿文：「班导说可以。」

    他回很快：「赞哦。」後面加一个贴图。

    我想了想，打：「谢谢。」

    几秒，他回：「嗯。」

    有时候男生之间道谢到这里就够了。再多一个字就会显得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