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的快乐王子(3) (第2/2页)

不知道该回什麽，脑袋空了两秒，只好勉强笑了下，想换个轻一点的话题：「你家感觉很安静啊，跟你画的海一样安静。」

    林予恩笑了一下，但不是那种开心的笑，「才没有，我的画，其实很吵。每一幅都像在对我说：快把我画完、快把我画完。」

    他想了想，像是忍不住要说出那句话，「我以前一直以为……等你画完海，海就会静下来了。」

    他看着画板，轻声说：「但我爸爸那天带我去看的那片海……那天的浪，好像一直没停下来过。」

    我听不太懂他这句话，但又不想打断，只觉得他像那种童话里会突然出现、要你猜谜的角sE我都叫他谜语人，话讲一半、藏一半，神神秘秘的。

    我问：「所以你没有画完一张完整的海景吗？」

    「还没有。」他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麽画一个只存在在记忆里，从来没想起过全貌的海，但我还是想画出来。」

    我有点怔住。

    他没有再看我，只是低着头继续画，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回答我，还是想说的，其实是别的故事。

    我也没再说什麽，只是坐在他的旁边，看他画画，看他偶尔停笔皱眉，再抬手擦掉一小块，再重来。

    他画画的样子让人很安心，像是世界安静了下来，所有声音都远离了，只剩下彩笔和颜料在时间里慢慢搅动着。

    「那你为什麽来这里？」他忽然问我。

    我本来还在看他画画，被他问得一愣。

    「你说……美术教室？」

    「嗯。」

    「就……好奇啊。」我回答，「你一到午休人就不见，我想知道你在g嘛。」

    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後点点头，又低头继续画那片模糊的海。

    我看着他拿着笔刷在画布上刷出一整道水纹的流线，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误闯神殿的凡人，而他是那个神殿里那个孤单的神。

    我又忍不住问：「你有想过公开这些画吗？」

    他顿了一下，「我公开过呀。」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几次全国学生美术b赛，那上面的得奖作品前两年都有他的姓名，但都不是海，是肖像画、是夜市一隅，那些充满台湾味，评审喜欢的，可以得奖的东西。

    我摇摇头，「我指的是这些海，你真正想画的东西。」

    他也摇头，「我画的这些海不够完整，不会得奖。」

    「得奖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留下来的海。」我反驳他道。

    「而且我觉得，你的海已经很完整了。有时候，不完整也是一种完整。」我说。

    他抬起头看我，那眼神有点惊讶，好像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我说真的啊。」我有点手忙脚乱地补充，「就是……海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有不同的样子，如果你把它画得太完整，就不像了。那片海景，在你心中就已经完整了，你在画上画的太完整，那它就不完整了。」

    完了，我觉得我现在b他更像谜语人。

    「总之，不管如何，我都会是你的观众，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有点尴尬，我赶紧下了一个总结。

    但他一直没回话，只是低头重新看了一次画中的那片蓝sE，我看见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好像在思考我说的话。

    「谢谢。」然後他抬头对我微笑，算是为这场对话下了句点。

    那天之後，我就经常在午休去美术教室找他。

    他一开始感觉还有点不自在，但後来慢慢也习惯了。

    画画的时候，我偶尔帮他洗笔、递水，偶尔会用来补眠。有的时候，我会坐在他旁边，用他废弃的稿纸和颜料乱画一些火柴人和三角形房子，他偶尔会瞄一眼，再忍不住笑出来。

    「你这画的，是海啸後的灾区吗？」他有一次指着我画纸上的一大坨蓝sE问。

    「是你的画的低配版。」我回。

    他的手指又在一片奇形怪状的深灰sE上游移。

    「那这是鱼还是浮屍？」

    「……你能不能给观众一点想像空间？」

    他又笑了，笑得b在教室里还要自然。

    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这样一点一点缩短，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不是靠着什麽重大事件，而是靠那些在课堂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靠那些他帮我补齐的笔记内容、写在考卷上的调侃、我看着他静静画着一片又一片蓝sE海洋的时刻，慢慢凑近。

    对於那时的我来说，美术教室是我唯一能逃脱家庭、班级人际的绿洲。

    这里没有需要我帮助的家人，没有需要我强颜欢笑融入的人际压力。是我能安静入睡的一个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