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世无神明（主剧情，脐橙） (第7/7页)

几步，隔着水幕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读出那是诀别。

    是了，他早该想到，能让先神出手干预的使命必定与他们切身相关。

    是威胁了神位乃至性命，才让他们枉顾神明尊位，抛却颜面，逾越本分，像红尘中为名为利熙熙攘攘的凡人一样谎话连篇，无耻下作。

    那不是神明。

    劭说，神人无心，圣人无情——他要守护的，是这份无心无情。

    神人有智，有智即有私，有私即有情，无论多么冠冕堂皇，诸神无法掩盖他们依靠神力随心所欲的事实。

    于是天生神劭，尽戮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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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覆灭诸神而生，那是他神圣不可逆转的使命。

    可是！

    可是——

    他也是诸神！

    克目眦欲裂，瞪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肝肠尽断，五脏俱焚，痛到惨然无声。

    他点醒他的，竟是这种命运。

    ........

    他眼睁睁，见秽气结成了黑色的巨龙追着神劭冲天而去，在急速与风压中染成赤色，到达天宇时已流动着岩浆一样的色泽，阴毒的怨戾被彻底点燃，天穹霎时被灼出一个窟窿，雷鸣风吼在天际滚滚，一波赛一波声势浩大，酝酿着致命一击。

    先神无疑愤怒了。

    太清翻覆，天水逆流，至清至洁之气被咆哮的太秽吞噬，须臾间，混沌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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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神惊恐，众仙匍匐，宇宙万灵无不瑟瑟缩缩，枯等死亡的宣判。

    “神劭，你竟执迷至此，此等行径与魔何异？！”

    这声撕裂天野的叱问来自风神，他是万息之祖，人说风动而生灵，他先扰动混沌，勾出地火天水，沉积厚土，聚江河湖海，凝缩云气，摇上青天，他是先神中的先神，威严不在话下。

    劭却不看他，太秽之气如他大展的羽翼，反复冲撞太清天，诸神怒喝、咒骂，神威如疾风骤雨与秽气交缠，却节节败退，终于，水神发出服软的哀鸣：

    “神劭！何必自掘坟墓，我等一气连枝，一损俱损，你若不愿执掌秩序，大可逍遥而去，谁敢拦你！”

    克听得分明，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和天威地吼同音同律，恍惚间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哀嚎和水神如出一辙：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然后他挣脱了束缚，回头一望，见太秽干涸，涓滴不剩，只留下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洞，宛如巨大的疮疤。

    他的神力衰退，这不是好征兆，何况他不可能答应，克知道自己只是痴心妄想。

    可他仍怀着满腔痴妄，孤注一掷地奔向天穹，先神看见了他，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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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竟没有将它炼化，如何是我等的对手！”

    太秽攻势虽猛，太清却像一口倒扣的金钟岿然不动，若是劭神的使命是斩杀诸神，那决战之时便该所向披靡——先神畏惧的，不过于此。

    可事非如此。

    先年神劭取原石于太古之初，若没有被蒙蔽天命，那理当将其炼成神兵，继而屠灭诸神，可先神哄骗，令他将太初镇于太秽，神兵蒙污，再不复初时锐利，无异于折他一臂。

    然而不想后来太初竟生出灵智，与他异体同命，虽受侵蚀，却与劭神心灵相通，有朝一日再度炼化，威力同样不可估测。

    先神惊恐，昼夜不安。

    可神劭没有。

    太初生灵那日，他亲眼看着一朵火绒从墨黑的池底浮出，炽烈的纹理向四面八方蔓延，然后化作一池足以灼透碧天的红潮，驱散目之所及的阴翳，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深深的战栗。

    他从未告诉过，他的美惊心动魄。

    好像一旦说了，胸腔里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会被证明存在，作为神明的根基便会毁于一旦，而一旦神位失守，他该如何阻止全天下的觊觎贪婪对他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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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克也恍然，漫天流火崩裂，宛如天地初开，先神贪婪的目光在他背后盘踞，他遥遥望着神劭义无反顾的身影，突然听到了冥冥中自己许下的诺言。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欣然接受。

    于是身体也跟着流火燃烧，从他亲手劈裂的疮疤开始，血液变成炙热的岩浆从身体每个角落涌出，他转过头，错过劭肝胆俱裂的眼神，卷起天地间清浊不分黑白不定的混沌元气，化作一把烈烈燃烧的长刀朝诸神斩去。

    做他所向披靡的刀，助他镇诛邪，御服天下。

    明明刚猛却分明柔韧，质地冰凉却炽如火烧——他点醒了他的命，期盼他自由却不忍见他陨落，他无往不利的尖矛终将捅穿他坚不可摧的身体，唯有死亡能消解这种矛盾。

    他甘之如饴。

    只一刀，尽破九重太清天。

    穷途末路的神明朝他发起垂死攻击，他如折掉羽翼的大雁坠落，然后掉进一个怀里，他勉力睁眼，看见神劭赤红的双眼，突然一笑。

    血液从嘴角涌出，仍像岩浆一样guntang，他断断续续地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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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对不起...我受...不了...你在我面前...我知道这是注定的结局...所以只能先走...”

    发现真相时他就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一想到往后日复一日只能独自看花开花落，小世界的四季交替无人共赏，大红尘的繁华喧嚣无人分享，寂寞便如蚀骨剧毒让他痛的钻心剜骨。

    “想告诉你...不做神明...去凡土...做朝生..暮死的人，爱恨...贪嗔...五毒俱全...呵...生不入太清...死不堕太秽...你愿..可不愿...与我...”

    血在他唇畔干涸，他仍喃喃着，将擘画许久的生活说给他听。

    去南洲看四季不败的花，到东洲参加凡人的灯会，往极西捞西海里拳头大的明珠，然后回北域养一条性烈如火的狼，用寒冰建一座宫殿，东南的巨木做梁，他要在梁上摆一张床，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在做什么...

    “好，什么都好...”

    劭颤声应好，然后怀里渐渐没了声，血液流干的身体变化成一块漆黑如墨的石头，除了一道白痕，其余一如他从太古之初取他出来时一般，寂静无声。

    神明怔了良久，久的眼泪顺着面颊滑下，在手心聚成一汪，从指缝渗下，滴在地上，灼出一个个不可见底的深坑。

    仿佛终于意识发生了什么，他蓦地呕出一口血，一口接一口，像要把脏腑全呕出来。

    是他先决定弃他而去，所以活该被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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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狂笑，或者嚎啕，却被无尽的痛苦堵塞发泄的通道，唯有神躯还在为不可名状的疼痛痉挛，与先神搏斗的伤还有他生来注定陨落的命叠在体内，发酵、膨胀，几息间就让他的生命枯竭。

    先神原是冲风之末，见他衰朽，竟彼此搀扶着发起最后的攻势。

    劭把石头贴在心口，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边不断涌出的血液，看着垂死的先神，迎上最后一击。

    “快跑！！！”

    风神见状嘶声大吼，神劭死志已存，他们绝非敌手。

    但已来不及，劭神的血液化成火蛇，骨rou在烈火中融化，火光里刺出一道青白的虹光，轻而易举撕碎神明最后的防御，毁去他们的退路——

    万灵只见地火焚天，诸神陨落之际，风火雷电齐齐失控，天摇地动，海啸山呼，岩浆从地上喷出又从天上落下，火雨漫天，滔天的洪水自东而来，跨山越岭，直至没过天柱，众仙如雨点一样溅入尘埃。

    在这末日图景中，幸存的生灵听到一个声音如暮鼓晨钟响起，它道：

    此间，世无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