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地狱 (第1/1页)

    天旋地转。

    短暂的意识恍惚后，铺天盖地的身体钝痛和脸颊传来的痛觉尖锐袭来。

    如此清晰的痛觉拉回他尚不能聚拢的思绪，他从草丛中艰难起身，寻找同时落下来的另一道身影，目光聚焦在某处。

    蒋闻簌闭目躺在草丛中，满头血，像死了一样。

    沈慵爬出草丛，缓慢而沉默地将他拖出来，手指覆上他的脖颈，冷眼感受指腹下传来的脉搏跳动，有那么一瞬，他动了杀心。

    只要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杀死这个强暴他并把他的尊严和傲骨撕碎的男人；只要再用力一点，就不会再有人拿唯一和死去的亲人威胁自己；只要再用力一点，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的人生才会重回正轨——只要杀了他！

    杀了他吧！哪怕变成恶鬼——心中的恶鬼在叫嚣。

    杀了他！他该死——心中的沈慵对自己说。

    手掌蓄力，施力下压，打定主意的沈慵甚至考虑到之后要如何处理尸体，然而下一刻，他近乎颓败地发现，自己竟使不上一点力。

    把人拖出草丛耗尽他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事到如今，别说掐死人，在掐死人后他有没有力气处理尸体都成了问题。

    自身的行动不足以支撑完成杀人分尸后，他果断放下杀心，收回手，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小舅舅。”

    沈慵抬头，月光洒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眸中依稀可见方才一览无余的杀意。

    沈澈扒在栏杆缝隙里朝下望，没听见回应，又喊了一声，带着轻到极致无法察觉的哭腔。

    “我在。”沈慵欲起身，忽然被一股力道翻身压下。

    一阵眩晕涌上脑海，沈慵听见蒋闻簌在自己耳边说：“沈慵，我给过你机会了。”

    到了现在，哪怕知道对方刚才在装昏，沈慵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对方是真昏还是假昏对他意义不大，从他动了杀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从前挣扎的内心，竟在这一刻获得了宁静，真是讽刺。

    沈慵推压在身上的身体，无奈四肢百骸泛着痛，没推动。

    “滚开。”他冷声道。

    相贴的胸腔振动，闷笑声在沈慵脖颈间流淌，热气喷上那一小片皮肤，两人的姿势太过亲昵，以至于低语都成了情人间的呢喃。

    “沈慵，我好疼啊。”

    恶鬼也会喊疼么？

    原来，野兽也会受伤。

    沈慵仰面躺在草地上，目光幽幽越过森冷的夜空往上看，满目血淋淋的绮艶，什么也看不见。

    听了蒋闻簌的话，他只觉得可笑。

    刚才蒋闻簌是真的想杀他，他也是真的想杀蒋闻簌，对彼此起了杀心并付诸于行动的两个人，在那场杀机不得已消弭后，可以撕破脸皮反目成仇，可以远离对方戒备提防，唯独不应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互诉心声。

    尤其还是用那种撒娇而不自知的委屈语气。

    沈慵忽的一笑，觉得自己也变得不正常了，听见自己说：“死了就不会疼了。”

    男人撑起上半身，用黑压压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他，半晌，俯身来亲他的眼尾，每亲一下，沈慵的脸皮都不可抑制地抽动一分。

    这畜生专挑他的伤口亲，光亲还不够，沈慵甚至能感受到那根舌头挑开他的血rou往里钻，原本指甲盖大小的口子硬是被他生生撕开一节手指长。

    “沈慵，疼么？”

    痛觉达到某个临界点，便不再痛，沈慵的半张脸麻了。

    他不说话，蒋闻簌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既然你不愿意陪我一起死，也杀不了我，那就和我一起疼吧。我罪孽深重，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这样，何不陪我一起下地狱？地狱里有你，我才好安心呐。”

    恢复些力气的沈慵毫不迟疑地给了他一巴掌，一脚将他踹开。

    没再看倒在地上的蒋闻簌一眼，沈慵颇为狼狈地回到二楼卧室。

    从二楼坠下虽然有草丛作缓冲，但到底是实打实摔了下来，根枝刮伤的外伤自不用提，内伤并不明朗，或许天亮之后他应该去趟医院。

    身体被沈澈紧紧抱住，沈慵扶住门框，用手背拭去溢出唇角的血液，没吭声。

    “小舅舅，对不起。”所有不安与愧疚全倾诉于短短六个字，他的声音是平稳的，眼睛是空洞的，冷静残酷得简直不像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

    沈慵嗯了声当做回应，摸摸他柔软的发顶，轻轻推开他的肩膀，走进浴室。

    关上门，打开水龙头，他口中的血无法自制地涌出口腔，喷在冷水澎溅的洗手池内，被急流哗然冲散，红艳艳一片，迅速卷入漩涡消失不见。

    手背和周边洁白的瓷砖也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沫，沈慵冲干净手背，掬起一捧水洗脸，凉水接触右眼角下方撕裂的皮rou，唤醒些许快要遗忘的痛觉。

    沈慵直起身体朝镜子里看。

    皮rou翻飞的口子虽然看着狰狞，却不再流血，眼镜不翼而飞，露出那双眸子的原貌——血腥而鬼气森森。

    沈慵像被烫到一样垂下眼，匆匆漱过口，整理好自己，和沈澈在卧室的大床上躺了一宿。

    不仅没有失眠，反而睡得格外香甜。

    在死人墓里，在野兽与恶鬼的巢xue，在蒋闻簌带给他三日不堪的受刑地，他仿佛正在完成某种无法回头的蜕变——

    事实上，他从未想过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