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万字的短篇合集们_正二 还生/道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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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二 还生/道观 (第3/3页)



    陈道仙还勉强算是活着,只是带一身鬼气,不能久站在太阳底下。师父用扇子敲着人脑壳,一字一句地嘱咐道,一半身子入了土的人了,可悠着点祸害你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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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仙就答应一声,笑,“诶,谢师父教。”

    读书是很苦的,其中苦楚只有读书人知晓,书比人更金贵,仔细护着,读过一遍又一遍,企图能从圣人言语中找出些经世致用的学问来。

    种地做工也是很苦的,赚来的都是血汗钱,一身黝黑的皮包骨,像是钢筋铁石,拉车,犁地,建房。女人一双手浸泡在冰水里,揉洗着一辈子洗不完的衣服,寸寸皲裂彤红。

    这些苦陈道仙有的尝过,有的没机会,但他要说,修道也累的很。

    道观里没有闲人,他这个做徒弟的,伺候师父的事自不假他人之手,挑水做饭洗衣担柴洒扫庭院这些琐碎活计还是他的,只不过没人催赶着了,准许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来,累了倦了,就坐在院子正中央的老银杏树下小憩一会儿,有风抚过,同蝴蝶七分相像的姗姗黄叶就停落在人的头顶,鼻尖,鼾睡的人微惊,而后笑,扑干净身上的尘,继续做些消磨时光的事。

    这不必是苛责驱使,只是打磨心性,像水磨玉成,修敛到一颗心宁,静下来。陈寿成说他执念太深重,同山中静物多处一会儿,俗世的情爱痴嗔欲妄念呐,自然就看淡了。

    老头儿也不挑剔,多不过嫌弃一下饭做的难吃,然后带着小孩儿跑到镇子上买点荤腥改善下伙食。道仙儿跟师父找个面平的青石坐下,手里捧着荷叶包的烧鸡,被香气逗弄得嘴馋的紧,吸溜着口水去看师父。

    像个敛着耳朵摇尾巴的幼犬,雪白的狗牙露出来,望过来的眼里还闪光。

    陈寿成觉得好笑,就笑着说,吃吧。

    手上脸上黏糊糊的,沾着油,好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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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了错,气狠了,也罚站,罚跪,打板子。只是老人容易心软,道仙水润的眸子怯生生地望过去,气就消一半了,不离手的扇子戳戳人的肩膀,恶狠狠地咕哝着,皮子紧,欠收拾!

    雪白的宣纸上,陈道仙写下的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是泩。

    他自己也刚认识,一直没机会写给他水哥看,就悄默声儿地离开了,不知道人想不想他。

    望着窗格子里的天,日升日又落,一天天地过去,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想他的好。

    如果没有师父拉他一把,就这么把小少爷自己扔在这世上,还要人日日念着他,想着他,太狠心太自私些。

    只是他很想他的小少爷,想到一颗心酸胀着,思念和爱恋都要满溢出来,涌成汹涌的海,翻作滔天的浪,将他淹没吞噬,骨渣子都不剩一点,全送作赔礼,还担心人嫌憎。

    吴白水,他一遍又一遍地写这三个字,纸上,地上,雪上,冰石上,标刻在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算作慰藉,用丝线绣在贴身的衣物上,挨近了心口,身子疼到打颤的时候咬牙能忍住,不至于哭。

    陈道仙多少有些不人不鬼,剪掉头发之前,站那儿阴测测地盯住一个人看,只把人吓得心脏空一拍。为着体质特殊,死气重生意弱,神鬼精灵乐得亲近他,活物自然就厌嫌。

    不过他还是尽得了师父真传。

    老道一直把人拘在身边,一直到陈道仙长成了个人,这才打算放人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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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成了人也还瞧着半死不活的,面色灰败,病魇缠身,他是个苦日子过惯了的人,不晓得怎样抱怨,怎样撒娇讨饶,只觉得该他的就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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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青有空就来道观里给老头儿添会儿堵,说话没大没小的,时常撺掇着陈道仙儿一块闹,也给小孩子捎带两块看起来就吃不起的糕糖,道仙儿就认真道声谢,“谢师哥。”

    岑青拍拍人脑袋,别当着你师父的面这样喊他,不然老头儿会不高兴。

    怎,怎么?

    “哎呀呀,这要怎么跟你说呢?你师哥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啊!”岑青话说的轻佻,一双桃花眼转过来,陈道仙看的真切,内里藏着冷,外面漾着笑。

    “那个……你总缠着师父是在找人吗?”

    “是嘞。小爷捧心尖儿上的人喂。不过,你还小可能不懂。”

    道仙儿应声点点头,但其实他可能懂一点儿地,也说不明白。

    “他在躲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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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人心里根本就没我,又哪里会躲我。”

    “不过呢,他要护着的人捅了马蜂窝,到处遭人围追堵截,他直恨不得就躲到十八层地狱去,掩匿的一点声息都没有,我,我上哪儿找去。”

    “那师父又怎么会知道?”

    “陈默那点子本事都是老头儿教的,老头儿掐指一算就知道人要往哪儿跑,你别看陈寿成行迹诡异,长得又像个江湖骗子,他可有真本事在身上。”

    “要我自己猜,陈哥可能就带着人往西洋跑了,也不一定,也可能猫在那个山头悄着发展势力,等待时机。”

    “师哥你既然知道的这样清楚,还找他做什么呢?”

    这话问出口,人面上就蒙上一层哀色,岑青叹口气,把目光投向远山外,“我怕他不声不响就死了,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声音太悲凉,披上暮色,让人心一颤。陈道仙就想要说点什么去安慰一下人。

    陈寿成打门口走进来,听见屋里面一大一小唠这些有的没的,眼皮子一跳,面上有了愠色。

    咣当一声,里门摔开。

    吓得窗台上趴着偷听故事的野猫戗毛,嗷呜一声甩尾巴,跳树上去跑远了。

    “听他胡说,哪里来的师哥,老道一总就你一个徒弟。”

    “唉,你翻脸就不认人!不是,老头儿,又没有外人,至于嘛!”

    “有没有外人你清楚。岑少爷还是趁早请回吧,老道这地儿小,屈了您这尊大佛。”

    “呵啊,赶人赶这么急啊。”

    岑青两拐撑桌子上笑,“这样,我瞧你这宝贝徒弟身体底子不是很好,只能是养着,要说用道法去调怕是容易损寿。”

    “青哥儿呢,给您打白工,药钱工钱都算我的,您也就别赶我走了行吧。”

    岑青家里首先是行医的,有传承,祖上名望颇高,岑青岑少爷自己更是中西贯通,是法租界仁惠医院的院长。且处乱世,家里同军界商界都有来往,凭一张巧嘴,花孔雀儿一般的人,左右逢源,黑白通吃。

    只是得承认,这人医德不怎么高明,黑心钱和国难财一分没少赚。

    早几年混进活人观里偷师,私底下受贿害人的事败露了,被陈寿成逐出师门,气不过,回去笼络人脉,使了好些手段让老头儿的医馆药店都开不下去,没了立锥之地,流落十里八乡,成了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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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陈寿成再见他没拼了一把老骨头和他同归于尽都算是气量好的。

    半夜躺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暗自盘算着,

    他一辈子就收了三个徒弟。

    三个没一个省心的。

    点也太背了。

    岑青给人台阶下,伏低做小,把话说到这份上,即便是陈寿成也拒绝不了了。

    瞧着老人不做声了,岑少爷笑,摸摸道仙儿脑袋,“乖,多叫两声师哥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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