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1/1页)

    六月暑季，江浔几家大户为解酷热特意请戏班入夜后在城中唱戏，不论城民住客亦或过路行人皆可前往。

    “大夫，我弟的风寒何时能好，这几日虽有人替他出演，但总不能一直耽误别人”

    青年将药方写下，宽慰道：“目前已无大碍，不过嗓子还要两日才能全然恢复”

    “该得他清闲，偏偏这节骨眼生病，也不知学了哪家千金”

    青年干笑两声，未有附和，嘱咐一番便作别离开。不过刚走没两步又被人喊住。

    “大夫，青葡姑娘请你到她房中为她看看嗓子”

    青年一愣，未有推脱。

    “大夫不必担心，平日都是黎大夫来，今日是青葡姑娘想见见你”

    青年正想她言中之意，扭头便到她口中青葡的房间。这女子是戏班名角，鲜在台后与外人相见，若非前几日觉嗓口不悦，他们也难寻原由与她一见。

    “你就是季大夫？”

    女子倚在窗前，身段瘦而不弱，体态干练，玉容美而不媚，未施粉黛却能与画中美仙媲美。

    “正是”。青年作礼道。

    “你可见过段公子？”女子开门见山。

    “……不曾”

    女子上下打量他：“段公子前些日子得了疾痛，城中大夫几乎请了个遍，你怎会未有见过”

    青年面上无色却心中一惊，暗叫不好——他与师弟并未居住城中，来此一是为赚银钱以贴贪玩多住之缺，二是因有私欲寻机靠近……若被得知此事真相只怕得不偿失。

    女子见他沉默当即哼道：“除非你们二人在城中并无留身之地”

    青年讪笑，不敢妄言作答，只等她自露目的——若为拆穿大可直接向班主说明，眼下私自请他想是另有打算。

    “我并无揭穿之心，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事”

    “……何事？”

    “要你去与段公子看病，再把他近况悉数告知我，事后我会给你银钱报酬”，顿了顿，“你师弟年纪尚小，不易靠近”

    青年再愚钝也知她言中爱慕，也是迟疑番将心底疑惑问出：“敢问青葡姑娘可知我师弟心意？”

    女子莞尔一笑：“我知晓也对他有意”，说罢却再不作声，要他自行思索是否应承。

    山鬼皱着眉往回走，可四下一眼无边，不见那抹清瘦身影。

    “刚觉有人擅入此地，还想是谁不自量力来此受苦，原是你们”

    山鬼身子一僵，刚要转身去看是谁人讲话却觉全身动弹不得。

    “你倒有些自作聪明”

    此声清朗干脆，似个年轻男子。

    山鬼听见声音愈近，未惧反笑：“你就是言叶？”言语间才见视线所及的鬼影无一不在仓皇逃窜。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季大夫能否安然离去”

    山鬼一愣，四肢能动弹的瞬间猛然见到身前站有一人，蓝衫紫袖，身材高挑，生得副白肤玉面的好皮囊——虽眉眼含笑却见眼底冷漠，难以捉摸。

    “公子”

    “公子你怎在此？”

    男人觉头沉气紧，睁开眼便见身前有一女子——脸容碎烂，早已见过。

    “你……”张口缓了半响才能全然出声：“……夫人怎在此地”

    四周与方才所处无异，唯独不见山鬼身影。

    “我是不肯重新入世而被鬼官抓来受难，倒是公子既为活人又如何到的这处”

    “是他人带我来，他正……”寻你二字还未道出，脚下实地忽如潮浪翻滚，惊得他险些踉跄倒地。

    女人看出他眼中惊讶，解释道：“这好比是幅黑纸画卷，他们要的就是我等在此乱心思悔，乃至遗情忘形”

    想必山鬼是来救她。“原来如此”

    可二人萍水相逢，何来原由——季向秋心底一沉：“带我来的人兴许能寻法出去”

    说罢四处巡看，暗想山鬼是到哪处寻人。他方才是有头晕而倚膝缓神，哪料再回神便不知身在何处。

    女人脱口而出：“是那日与公子作伴的鬼？”

    “是他。夫人唤我向秋就是”

    “你与那鬼是情投意合的有情人？”女人直接问道，眼中灼灼，毫不避讳。

    倒是惊得他脚步一顿，讪笑摆手：“是各取所需”

    “人鬼先不说，光是两个男子……”

    寻常人对男子间的事多少心有不快，并无稀奇。季向秋暗自安慰，不过扭头听她又叹：“……月儿若活着，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季向秋心底一沉：“兴许他尚在人世”。虽有几分是为宽慰，但毕竟不是没有可能。

    “他年幼多病，活着也是不知在哪户人家苟延残喘，饱受欺辱。全怪我图一时解脱，当初就该带他一起赴死”

    “……做与未做都要后悔”，何苦作茧自缚。

    “可我想再见他一面，若是他记得我倒还好，就怕因怨恨连我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

    “总会记得夫人与他的好”

    “以往我也如此作慰，可细想来他哪里受过活着的好，我不是那人正妻，全家对他本无多少期待，何况又是个药罐子，别说享一点那人的荣华富贵，连一日三餐不受人眼色都是奢求。怪只怪我年少时冲动，为个薄情郎君与亲家人一刀两断”。以致后来落个前不理后不顾的下场。

    季向秋叹息，不知该如何言语宽慰。

    山鬼望着四处又复游走的残影顿觉心烦意乱——遍地哀嚎与悲鸣。好在将有发作时猛然瞧见前方二者身影。

    “季向秋”

    闻声惊讶抬头，见到他时竟有莫名的热意涌入心口——这鬼虽不和善与易于相处，却也多次救他性命为他解难。虽说是他带他来此险地。“山鬼”

    山鬼瞧见他身侧的女人，却只在看清模样的瞬间侧开视线。

    季向秋见状未有多想：“既然寻到，当是得法脱身”。只因这地方虽不比阿鼻地狱却也火烧刀割般叫他胸闷气紧，好似什么在心口翻滚，引他不安和全身泛冷，难以释怀。

    “不需急切”，山鬼见到他面色隐隐泛白，不禁眉头微皱地朝他伸手：“黎跃之物借我一用”

    虽有不解却也从怀中取出递与他。“要来何用？”

    山鬼并不应他，直将簪子指向女人：“你附到簪中来”

    女人面露警惕，见他眼底平静甚有不耐便问：“这是何意？”

    “夫人若不愿意就在这失形消影吧”

    女人见他眉心微皱，暗想未尝不可一试便当真化影附着，同时不忘道谢：“多谢二位带我出去”

    季向秋也是识趣：“来吧”，说完闭上眼瞬间身子一紧，只是这次不比上次全然清醒，转眼思绪轻然，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