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再也不要见到你 (第1/1页)

    沪明市入冬了冷得很，虽没飘雪，寒气却似冰水一样，不论穿多厚的衣服都挡不住，给浸透了、泡穿了，活刮进皮rou里。

    时南奚将毛巾从盆里拿出来拧干，手指头被风一吹，冻得直打颤，可他却咬着牙，将尚带着些血渍的纯棉里衣挂起来晾晒。

    时巍屿脱离了危险期，从市和协医院ICU回到北檀湾别墅已经一周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只是依旧昏睡的时间多。时家的家庭医生许婴每天两趟上门观察。时南奚自从回到了这里之后，除了医生以外不许任何人碰时巍屿，一应擦洗、照顾都要亲力亲为，已经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晚上。他从小养尊处优，身体差，也不会照顾人，熬了几天自己一张小脸蜡黄，得亏是郎昕州顾着，没让他把自己累病。

    偶尔时巍屿会苏醒片刻，看到弟弟顶着哭得微红的眼还挂了两个大黑眼圈，心里头不是滋味，相顾无言，也只是抬手去摸时南奚的头，时南奚乖顺地将脸蛋凑到哥哥掌心里，然后被哄去勉强睡一阵。

    擦净了手回到卧房，他看了哥哥一阵，脱掉了鞋子爬上床，小心翼翼揭开被子钻了进去，像只打洞的小兔挤挤蹭蹭挪到时巍屿身边依着，捏了一角哥哥的衣服，他怔怔地望着人发呆。

    这几天他们俩没说过几句话。

    包括时巍屿难得苏醒的那两回，除了轻声劝他去休息一会儿，就再没多余的话说，转头吩咐郎昕州代办处理公司的事情。虽只是几天的光景，兄弟俩似乎都各怀心事，亲密无间的感情中好像横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

    时南奚看着，唇动了动，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任性撒娇，而是抿着嘴坐在一旁，眼看哥哥消耗完精神又熟睡过去。几次想插话，都让自己扼住了话头。

    不是不想，是不敢。

    嬴联科技前董事长在自己家中遭遇枪击，这炸裂的新闻早就挂在各大自媒体头版头条好几天。

    普东区警方第一时间立案，最快速度将半山一品那层楼封锁，进行勘察，只不过目前没有眉目。

    时巍屿的住处原本在几个区域都设置了监控摄像，但是在案发当天齐刷刷都出了故障，像是被什么干扰了。屋里凌乱，尤其是伤者弟弟的房间一片狼藉，很明显的搏斗痕迹，在墙角有一处弹孔，周围鲜血一片，撕扯之下，地面上却只有时巍屿和时南奚两个人的衣服布料，也没有检测到任何第三人的DNA。

    毕竟时巍屿的伤口是枪伤，时南奚作为案发现场唯二的生物学痕迹人员，再加上他是在美国长大的，很有可能会使用枪支，因此被列为头号嫌疑人当天就被传唤进去讯问。

    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一抹白惨惨的炬光打在头顶上，时南奚被问得头晕脑胀，心里又记挂着哥哥，一面回答一面抽抽搭搭地哭，连着被警官吼了好几嗓子。

    后来到了线索辨认阶段，警官取出现场勘查到的证物拿给他看，时南奚简直想死。一袋接着一代，血淋淋湿答答的，全都是时巍屿的血，时巍屿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平时磕一下碰一下他都紧张得不行，到底是哪个混蛋竟敢开枪打哥哥，哪个混蛋？

    忽然，他颤抖的手停留在了一个证物袋上，那袋子里装着一团人皮。皮肤很细腻，连毛孔都依稀可见。可时南奚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做得再像，再仿真，他都能够一眼辨认。

    参与讯问的警官是当地重案组组长秦飞，经验老道眼神毒辣，看一眼时南奚，就将那包证物捡了出来，递上前去让他看得更清楚：“你认得这个东西？这是谁的人皮？”

    “这不是人皮。”时南奚下意识回答：“这是我做仿真人手办用到的水性硅胶。”

    紧接着，他听见旁边警官分析案情时飘过来的只言片语。

    “地面墙面撞击明显，不像是人体碰撞，反而像是什么铁锤一类沉重的金属。”……

    “伤者拳头和肘部都有严重撞伤，按说同与人类搏斗不可能伤得那么重，除非是碰到了什么坚硬密度大的物体。”

    “难道你怀疑，袭击伤者的不是人？”

    “谁知道呢！最近北美联邦调查局出的新案件，外交部公安部不是都传开了吗？”

    ……

    时南奚越听，越觉得耳中嗡鸣，好像大脑里装着一群蜜蜂，正在振翅、刺挠，继而刺激得他头越来越痛。忍不住他捂紧了脑袋蹲下身，痛苦地哭出声。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模糊但可怖的猜想。这种猜想他极力去否认，可是越否认，就越清晰，清晰到他根本无法忽略，从大脑皮层深处渐渐浮现、荡漾出一个人影来。那个高大但是乖巧，智障但是听话的仿生人……

    洛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自己做仿生人皮的手法。想来是自己在房间里做手工不避着他，仿生人观察力和模仿能力又极强，就偷学去了。虽然做出来的作品不能完全与时南奚的比肩，但想临时糊弄过人，已经绰绰有余。

    他是从时南奚这儿学到的制作仿生面具的技法。同时，他利用了时南奚的技法去欺骗了时巍屿，并且打伤了他。

    曾经时巍屿就告诉过他，仿生人不是玩具，他们具有极强的不可控和危险性。可是自己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就秉持着一腔私心偏要将洛尔养在身边。现在这东西失控，时巍屿还躺在ICU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也不知道醒不醒得过来……

    每想一重，他头痛就加深一份，痛到他的心脏跟着一抽一抽的疼，他痛苦地将头往墙上撞。情绪崩溃的时南奚力气一瞬间大得吓人，三四个警察冲进来才将他拉住，带了出去。

    很快，郎昕州带着嬴联的法律顾问来了警局，他们调取到案发当时时南奚在浦江路购物的消费记录，以及一些门店的监控录像。时南奚有不在场证明，他的嫌疑洗清了。

    从警局出来路上下了大雨，天地之间一片白茫混沌。

    在不远处的一棵玉兰花树下，有个人打着柄黑色的伞等着，时南奚刚跨出门他就感应到，转过身来。

    这人挺高，身段劲瘦，容貌俊美无俦，站得久了肩上身上沾了零星玉兰花瓣，冲着时南奚露出欣悦的笑容。

    洛尔上前几步，温润的电子眼中露出几分热诚：“南奚，好久不见。”

    时南奚愣怔了一下，牢牢盯着他，推开了旁边郎昕州的伞朝那张熟悉的脸走过去，却在几步开外停住。这曾是他最满意的一张脸，是集他一身心血的原创设计作品，他曾经爱不释手，珍而重之地做成面具戴到了洛尔的脸上。

    然而现在，他看着这副作品，只觉得心底里源源不断滚涌上来愤怒。

    洛尔见他走到了雨中，忙上前，雨伞微倾替他遮住了雨。

    忽然，时南奚猛地一把将他推开：“滚！滚开！”他细胳膊没什么劲，却将洛尔推得一趔趄。

    时南奚说：“你走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走！”话没说完，他眼泪混着雨水，在脸上倾下，流到脖颈里，脖子上的丝巾被浸透了，模糊地洇出里头玫瑰刺青的轮廓。

    他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