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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升温 (第2/2页)
言罢她扭过半边身子,对车上的王少爷招一招手:“下来啦,我们看电影去!” 王少爷盯着冲他挥手的杨婉琴,反应迟缓地愣了一会儿,半晌才慢吞吞跳下车来,走上前去挽住杨婉琴的胳膊:“既然顺路,那么就一起去吧。” 桂芝欣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一扯傅惠年的袖口,同他们一道,迈开腿走了。 一路上杨婉琴夹在王少爷与傅惠年之间,很殷勤地融通着气氛,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倒仿佛一位极受男人追捧的体面小姐。桂芝欣则话不多说,连看也不多看,只是很快地走着。 及至进了电影院,找到位置坐下了,桂芝欣也觉得坐不安稳,好像是被人摁在位子上似的。虽然他们二位坐在前面,同杨王二人隔了三四排,可桂芝欣就是忍不住地直想朝后瞥,并且总觉得自己被人注视了。 于是电影放映还没有多久,桂芝欣便探过头去,悄悄地扯了傅惠年的袖子,在他耳边说道:“我们走吧。” 傅惠年借着荧幕的亮光与桂芝欣对视,笑一笑,跟着桂芝欣弯腰溜出了门。 两人嘻嘻哈哈地回到了街上。 傅惠年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莫名欣喜,双颊泛起了红晕,好像喝醉了一样。 可是他并没有喝酒呀。 他一边走着,感觉有些热了,便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拿着,同时将手搭在桂芝欣的胳膊——而那只胳膊又恰好搭在他自己的腰上,说:“我看杨小姐还是和你比较般配,她很外放。” 桂芝欣哈哈笑着:“她是外放,好像个扩音喇叭一样,什么都外放。” 傅惠年又说:“不过她的确漂亮。” 桂芝欣闻言,便哼哼一声:“还行吧!” “还行?”傅惠年向他送去一瞥,“难道你看谁都只是个还行?” “那倒也没有,我看你就挺好的,至少比还行强。” 傅惠年便再次不说话了,半晌后又道:“不看电影,我们去哪儿?” 桂芝欣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来,最后放缓了步子,看着傅惠年:“哪里都行,随便走走。” “那么就到江边去吧。”傅惠年说。 这个季节的上海,白天是很闷热的,但到了晚上,走在江水的近旁,只由江风一吹,整个世界便再次地清凉了下来。 桂芝欣仍旧与傅惠年并肩走着,领带被他扯开了,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很有节奏地飘着。 他问:“赵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惠年便答:“她么,要强,讲究。” “要强?讲究?”桂芝欣扭头看他一眼,带些含糊的意味,“我不得不感到,你是在向我倾诉委屈了。” “我有吗?”傅惠年一边答着,一边也看看桂芝欣。 “怎么可能不委屈?我承认我看不懂你。”桂芝欣把头扭了回去,看向前方,“只是仗着自己好看,就骄傲得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你误会了。”傅惠年仍旧看着桂芝欣,“我一点骄傲也没有。” “可我说,一切美丽的事物都够得上骄傲,美丽本身难道不就是骄傲吗?” “那只是旁观人的臆想。”傅惠年用手指摩挲着胸前外衣上的一粒纽扣,“即使它们真的存在,也总归会被消磨干净的。” “你怎么会这么悲观?”桂芝欣听闻此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将双手搭在他的身侧,“不要这样悲观。” 傅惠年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的父母从前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或许什么都不做吧。” 桂芝欣便瞥他一眼,同时略微抬高了眉毛,以表疑惑。 傅惠年听到这里,犹豫了好一会儿,默不作声地保持着原先的步调与桂芝欣并肩走着。直到他们走过了模糊月光下的好几个树影,他才又再次张口说道:“起先家里很有些余裕,我便以为,钱是伸手就来的,从来没想过别的。” 顿一顿,“后来,大约在我十七十八岁的那个时候,我的父母,他们突然就一起病了。” 桂芝欣便盯着他看,渐渐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微微地抚了抚。 “我仍旧没有多想,只以为的确是倒霉,命里该有的事情,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们送到医院,又令他们多活了好几个月——而这好几个月……” 说到这里,傅惠年一下刹住,再次沉默了。 桂芝欣性子很急,听到这里,感觉似乎有个猴子跳进了自己的身体,正借着自己的器官到处跳跃。但他忍耐着没有动作,仍旧不发一言地认真听着。 半晌后,傅惠年继续道:“后来有保险公司的人找到我,跟我说怀疑他们骗保,查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要死。” 傅惠年想到这里,微微地出现了些失态。 他想到,这么些年的体面,全是他的父母到处乱借,七拼八凑地撑起来的,实际他们家除了陈年的旧债,其余一概也没有。而他的父母,则直到傅惠年略微长大,订了婚,没有了牵挂,才最终商量好了,每天吃点砒霜渐渐死去。 傅惠年对父母的记忆不浅,他整一个儿的为人作风,全是从他父母身上继承来的。他的漂亮,也是从他父母身上剥削来的。说是剥削并不过分,傅惠年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可他就是忘不了他父母临死之前的模样——干枯、呆滞而僵硬——总而言之,是完全的面目全非了。 两个人,原先一个比一个漂亮,到最后只变成了两具烂壳子——而他们本能去得更干脆一些。 桂芝欣终于逮着傅惠年失态片刻,立刻便跟着动了情。而那只四处乱蹦的猴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就跳走了,只于他身躯里留下一个空寂的大森林,其中充满了落寞。 于是桂芝欣接过话去,说道:“我的父母倒是好的,最好的就是仍旧健在,还能够为我花钱——” 冲傅惠年一眨眼睛,“倘若你需要父母了,就来我家,我把他们引荐给你,也做你的父母。” 傅惠年回望着桂芝欣,桂芝欣的眼珠很黑很亮,表情也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真诚,于是他心里头山呼海啸似的,开始了巨大的变迁。一方面是陡然高涨的防备与警惕,一方面也是陡然高涨的喜爱与动容,不一会儿,喜爱与动容获胜了,立刻铺天盖地跃上岸去,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之后傅惠年又同桂芝欣在江边坐了一会儿,单是看着江面闲聊。江面大多时候都是黑得令人心慌的,但偶尔竟也会闪着些微光,光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下子出现在黑色的江心里,一下子又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傅惠年真是高兴极了,好久都没有这样高兴。 后来他好担心自己高兴过了头,或许也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他在这一片茫然无边的高兴中,突然站起身来,要同桂芝欣告别:“今天晚了,我要回家了。” 桂芝欣感到些许失落,但紧接着也站起身来,说道:“一起吧,我送你回去。” 当天夜里,桂芝欣做了个梦。 他送傅惠年回家,两人一起走进赵公馆之后,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桂芝欣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扭头发现傅惠年正躺在床上,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全身上下白得几近透明,单是在床上直直地躺着,像是一缕赤条条的灵魂。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梦中的桂芝欣爬上床去,搂住傅惠年,在他身旁躺下了。 起初傅惠年很冷,后来却逐渐变得火热起来,桂芝欣也变得火热起来,两人越抱越紧,桂芝欣的心被揪住了。 这时桂芝欣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掀开被子,伸手一摸,脑袋里一下就开始嗡嗡乱叫。他再睡不着了,在地上躺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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