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_藕丝心莲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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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藕丝心莲 (第4/6页)

>    这话似乎提醒了她,微微一惊,脸上恢复了能干主妇的那番从容稳重的待客神色,转脸向秋儿关照:“去换热的火腿冬瓜汤来!”

    等秋儿一走,郑板桥警觉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正一正脸色,尽力放出诚恳的声音说:“一姐,往事都如秋云,让它散了去吧!人生这种机遇,只可有一,不可有二,更不可流连痴迷。我吃了饭就走,留着今日不尽的余味,慢慢咀嚼,岂不甚好?”

    一姐沉吟了好一会儿。“少棠回家,自然要问。”她的声音显得很理智,“那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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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把郑板桥问住了。至亲重逢,情好逾恒,形迹上再亲密,还是可以解释的。而正作久住之计,忽然不辞而别,这样留下来的一个疑问就太严重了!不但无法解释,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自己已不在于家了——在于家的是一姐,从此她将在丈夫猜疑的眼光下过一辈子。此是何等难堪而非同小可的一件事!

    仅仅为了一姐,郑板桥就不得不放弃原意,另作计较。

    “都是三十多的人了!难道真的自己管不住自己?”

    一姐的话中带着些伤感,但声音倒是平静的。郑板桥听入耳中,愧在心头,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姐有定力。同时他也感到肩头的压力轻了,只要一姐有这样的定力,自己就比较好应付。他自觉如失足落入情海之中,勉力挣扎,可登彼岸;但如一起掉下去的伴侣,拼命拉住自己的辫子不放,那就非同归于尽不可。如今伴侣既已释手,就不妨从容自救。

    “你还是住在这里,好好用一用功。可也不必太辛苦,把身子养得好好的。都说举子入闱,在那间鸽子笼似的‘场屋’里,比在监狱里还苦,三场下来,身子不好顶不住。那时,再有满腹经纶,拿不出来,也是枉然。你听我的话,没有错!”

    絮絮叮咛,说又说得在情理上,尤其是那略带命令的语气。郑板桥的感觉中,一姐应该是表姐而不是表妹,不由得就点头答应。

    “少棠是好人,性情豁达大度,我取他的也就是这一点。不过——”一姐没有再说下去。

    好话之后加一转语,就要说出不好的来了。郑板桥不愿听那话,所以她欲言又止,他也不作追问。

    “喝点热汤!”一姐舀了一小碗秋儿刚端上来的火腿冬瓜汤,放在郑板桥面前,“酒也够了吧?午间少喝些。”

    “嗯,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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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刚回到客房,跟着便是秋儿送来了一盏清茶。等她转身出门,郑板桥还未坐定,又听得人声,这次是于少棠,后面跟着一名挑夫,一肩行李,前头是铺盖,后面是个黄竹书箱。

    郑板桥认得是自己的东西,心想:这一下是住定了!

    “华严寺的知客和尚好别扭!”于少棠说,“费了好半天的唇舌,才肯把你的行李给我。也难怪他舍不得你搬走,登门来求你画的人不少,润笔之外的一成‘墨费’,就少了他好些收入。”

    “费心,费心!”郑板桥拱手道谢,“在华严寺,还得送些房金——”

    “给过了。”于少棠抢着说,“给了寺里五两银子,我想只多不少。”

    “既如此,我得奉还。”

    “摆着,摆着!随后再算。”于少棠摇一摇手,指挥挑夫将行李堆在屋角,打发他走了,然后问郑板桥:“昨夜睡得还安稳?”

    “很好!”

    这是言不由衷。于少棠自然不会知道他一夜辗转、数番坐起,只尽他主人的责任,在屋中四处细看,仿佛是检查有什么不适居住的地方,好立即改正似的。

    等看到书桌,郑板桥蓦然警觉,桌上的词稿未收,如果落入于少棠眼中,大为不妥,一急之下,不由得先喊了声:“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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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很急促,所以于少棠回脸相看时,略有诧异之色。

    郑板桥自己也发觉了,便力持从容,“你喜欢兰花,还是竹子?”他问,“我画一幅送你。”

    听得这话,于少棠未语先笑,而又搓着手踌躇,仿佛高兴得不知怎么说才好。过了好半天他才说:“表兄既然赏赐墨宝,倒起了我的贪心,又要兰花,又要竹子。”

    “可以!”说着,郑板桥已移动脚步,到了书桌前面,一面将词稿塞入抽斗,一面说道:“此刻就磨墨动手!”

    “叫秋儿磨。”于少棠说,“我那里有大墨海。”

    正说着,一姐也来了。重新匀过脸,换过衣裳,粉脸生春,不知是胭脂还是酒晕,在郑板桥只觉有股迫人的热气,烘得他一颗心跳荡不止,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表哥趁着酒兴,要画画给我!”于少棠向他妻子笑道,“快叫秋儿磨墨。”

    “你是得其所哉了!”一姐笑道,“秋儿可有了苦差使。只怕她还伺候不来书房,得替表哥买个书童才好。”

    “那容易。明天就找几个孩子来,让表哥自己挑。”

    “不必,不必!我已经打扰了,如何再添一口人,来替府上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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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添个人来做事,麻烦什么?”于少棠说,“这个孩子得要好好找,下个月表哥去应考,秋闱、春闱,一路跟到京里,不得力的可不行。”

    “那只好慢慢再找。”一姐忽然变了口气,“先不忙!”说着转身走了,必是去找秋儿磨墨。

    “表哥,”于少棠看着一姐的背影,悄然问道,“膝下还没有男娃娃,倒不曾打算过?”

    郑板桥报以苦笑,“打算也是白打算。”他这样答说。

    于少棠不即回答,把他的话辨一辨味,估量还是家贫亲老,功名未成的缘故。既为至亲,不能不劝劝他。

    “等秋闱以后,可不能耽误了。那时要办事也容易。”

    所谓“办事容易”,是指不难筹措一笔藏娇的费用。中了举,自然有人肯放账,甚至肯赠金,结个后来飞黄腾达的因缘。郑板桥体会得此意,便即笑道:“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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