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丘石大桥 (第1/1页)

    中午的餐桌菜品丰盛，钱妈做了脆皮烤鸡，口蘑酿虾滑，干煸四季豆和酸萝卜老鸭汤，钱爸则贡献了他的拿手绝活清蒸鲈鱼和清炒蛤蜊，所有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钱旭和赵恒宇没有一点带孩子的经验，于是钱妈让诺诺就坐在自己旁边，好方便照顾他吃饭。而诺诺也是一副乖乖的模样毫不挑食，大口吃饭的样子旁边人看着也不禁食欲大开。

    “小旭，你和小宇多吃点，我和你爸都这个年纪了，也吃不了多少了，浪费了可就不好了。”

    钱旭扫了一眼，爸妈做得这桌菜确实有点超出自己平常的饭量了，即使加上赵恒宇，他也不确定到底能不吃吃完：“要是吃不完就放冰箱呗，明天吃。”

    钱妈敲了敲他：“明天你姐和姐夫回来，就吃你剩菜啊？”

    钱旭闻言撇撇嘴，钱妈夹了块鱼肚子上的嫩rou到了赵恒宇碗里：“小宇你多吃点。”

    赵恒宇只好一边说着感谢，一边照单全收。

    “你看你们天天打比赛，运动量那么大的，不多吃点怎么行。”钱妈转头也夹了个大鸡腿到儿子碗里。

    “打比赛累是累，但也不能傻吃，要不真成猪了。”

    就见亲妈白了他一眼：“就你长了张嘴是吧。你看小宇多稳重啊。”

    赵恒宇哭笑不得，冲钱旭眨眨眼。

    “你们前一阵在国外的比赛，虽然有时差，但你妈可是一场不差地都看了直播，我就不行了，还没到那个点，就熬不住先睡着了。”钱爸也给钱旭和赵恒宇都夹了菜，终于在母子的斗嘴中插了一杠。他其实是个铁杆的足球迷，当年本来想在足球上培养儿子的兴趣，没想到孩子倒是跟他的计划越走越远，踏了另一条篮球的职业路。

    “是，对你爸我是真的没话说了，好端端跟他讲，说晚上儿子比赛，你中午多睡会儿，等晚上就不困了，他偏不听。中午我睡觉那会儿，他就抱着个手机在那儿玩，在那儿刷抖音看个不停，我说他还不听，就说睡不着。哦，然后就到晚上，他睡得可香了，叫也叫不醒。那算了，不管他，我一个人看吧。”

    “那不是我中午确实睡不着嘛……”

    “那还不是你不愿意听我的话，天天就抱着个手机玩，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好玩。钱旭，你可别跟你爸学啊？”

    这战火不知道怎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钱旭只好乖乖闭嘴一言不发，默默给诺诺的碗里夹了几个丸子，在桌下拉了拉赵恒宇的手。

    一顿午饭吃得热热闹闹，遇上钱妈这样的话唠，饭桌上也丝毫不会有冷场。而得知明天早上赵恒宇就会回北州之后，她立刻又张罗着要给男孩多带点东西回去，任赵恒宇推辞半天也丝毫没有效果。

    “没事，带着呗，你要不带，我妈心里可就别扭了，总琢磨着是不是招待不周了，是不是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了。你如果不喜欢，回去就分给队友吧。”钱旭悄悄附在赵恒宇耳边说着，赵恒宇只好一边说着感谢，一边安心接下了所有好意。

    临走之前，诺诺颇具仪式感地又在钱旭和赵恒宇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一个左边，一个右边，而后认真地跟他们挥手道了别。

    “去哪儿？回家吗？”车子驶离了钱家父母所住的老式家属院，就见钱旭握着方向盘好像成竹在胸，可赵恒宇却对即将开去哪里丝毫没有概念。

    “去散散步，消消食吧？谁想到我妈能做这么一大桌，真的吃不下了，还硬得往下塞……”

    赵恒宇笑了：“谁不是呢？”

    车子继续向前开着，眼下是熟悉而陌生的街景，它们曾留存在赵恒宇的记忆之中，可又渐行渐远。

    又过了许久，他再问道：“你想好去哪儿了？”

    “去丘石大桥吧。”

    “好。”好久没再去过了，钱旭这么一提，他还真有点想了。

    车子驶过城市繁华的网红街区，等开近丘石大桥，便有种很割裂的反差感——桥头稀疏站着几个人，大桥原本的白色经过风吹日晒褪去，留下的全是发黄的破败的岁月痕迹。这里曾经是这座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可渐渐，它依旧停留在原来的样子，可被这座飞速发展的城市和老乡们抛在了身后。

    但这里是钱旭和赵恒宇这一代人的成长记忆。走到丘石大桥，那些装满旧时记忆的盒子便被全数打开。

    钱旭把车停在了附近公园的停车场里，下了车后，同赵恒宇一起慢慢走向桥边。踏着的石板下面是静静流淌的河水，站在这里，心境也不自觉地变得静谧，恍惚间就好像生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当中。

    “小宇，你想过吗，如果你当年没有参加高中联赛，后来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靠在桥边的栏杆上，钱旭仰着头享受着扑面而来惬意秋风，整个人忽然变得无比轻盈。

    赵恒宇趴在栏杆上，转过头盯着钱旭的侧脸看了半天：“说实话，我想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这个答案让钱旭有些惊讶，他点点头，示意赵恒宇讲下去。

    “人在生活不太顺心的时候总会去想，如果我当初不去做这个选择，如果我当时不离开那里，是不是现在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是的，不太开心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去这么想。那么，这一切回溯至根源，我之所以会走进职业联赛，就是因为一开始参加了高中联赛。我把我走的每一步都复盘过，可如果能再走一遍，我大概还会照着从前走的路再走一遍。难过过，失望过，可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离开东南麒麟的那年，是赵恒宇二十多年里活得最痛苦的一年，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同父母彻底闹翻，退出了他曾经以为会死心塌交付整个职业生涯的球队。他的身上也由此被熟悉的人，或陌生的网友们贴上了无数标签——自私自利，忘恩负义，见钱眼开。

    于是，他开始思考所有痛苦的开始，思考自己所有选择是否正确，于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人可以从当下回望过去，可以设想出无数个可能，却也永远无法真正回到过去。每一个令他痛苦的结果，其实也是那一刻最好的选择，而也许，人生总是要受苦的。

    可曾经走过的路，也存有珍贵的值得永远铭记的瞬间。

    钱旭握住了赵恒宇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他知道转会那一年的赵恒宇很痛苦，甚至，很大一部分的痛甚至是由自己造成的，可自己却软弱又胆怯，总逃避般的，不敢将当年那一件件的事再与赵恒宇摊开讲清楚。而或许，现在赵恒宇愿意原谅自己了，他便可以鸵鸟将那些事翻篇了。

    赵恒宇盯着钱旭的眼睛，一瞬间男人眼睛里的光似乎变得模糊了，他反问道：“你想过吗？”

    “想过什么？”

    “如果不打职业，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好像……真的很少会想。一开始打球被教练发掘，挖我去读体校家里也同意，可能我确实也有点天赋，在队里也挺突出，然后就是青年队，职业联赛。我好像也不知道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会是怎么样，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赵恒宇不意外，钱旭的人生顺风顺水，每一步都踩在它应该有的点上，不偏不倚，家庭关系和谐，事业有成，长得也是没话说的帅哥，那绝对是每一个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是绝对令人羡慕的人生轨迹。

    而这样的完满，似乎也完全不值得为自己所停留。

    他随时可以离开。

    “嗯，这样挺好的。”赵恒宇答，悄悄把手抽离，不太自然地插回到了自己兜里。